在上海的最后一夜,我又喝的半醉,从衡山路回到酒店,已是半夜一点。为了避免早起打扰别人休息,要回重庆的那些人换房住到了一起,杜雪铠去了老韩那里住,我这间房只剩了我。据我所知,邓清词的那间也只有她。
邓清词的酒量很好,她以前说的啤酒一杯就脸红,想来是个玩笑。她说她离过婚,这事应该不会骗我,只是我很好奇,她有过怎样一段痛苦的经历。她后来又说要我帮她保密,其实酒吧里很吵,别人都没有听到。我还是答应了她,和她碰杯喝酒,又拉勾约定。她的手指头细长,仿佛在昏暗中闪着荧光。
我回房洗漱一番,上床后也没能很快入睡,心里想着几件事,被酒精的作用催化放大,差一点失眠。睡着后开始连续做梦,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我梦见在火车的卧铺上睡觉,怀里抱着楚灿。又梦见在一个空旷的广场遇到了姚亦淑,她带着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孩,说是她男朋友。我还梦见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身姿妩媚的女人走来钻入了我的被窝,却是邓清词。
大概凌晨五六点的时候,我突然醒了一次,听见走廊上有人声说话,再次睡着后,就梦到了苏筱云。我梦见和她隔着一张方桌对坐,她瞅着我冷笑,桌面上布满了发亮的水渍。周围的环境一片模糊,甚至连我的身躯也是模糊的,旁边的灰色墙壁上挂着一个扭曲的画框,是一幅梵高的向日葵。
我早晨七点起床,回重庆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还有一位早起的女同事今天要回内蒙,我帮她提了行李箱送到了楼下。我去餐厅吃了早餐,吃了一大份排骨炒年糕,然后办理了退房手续,拿了行李打车先去了徐家汇。
天色不妙,恐怕是个阴天。姚亦淑的学校在杨浦区,我买了交通地图,也找人问了路,乘坐了地铁一号线,几站之后又出去换乘公交。坐地铁的体验确实不太好,不是人多了拥挤,就是人少了呆坐着面面相觑。公交就舒服多了,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车厢里的阿婆聊着软软的上海话,差点睡着。
公交到站,还要走一段路才到学校。我拉着旅行箱,箱子的滚轮在柏油路面上咕噜咕噜地响,远处的楼宇之间有太阳升起,天色随之变好。
姚亦淑在校门口等我,她穿着白色的风衣,模样似无变化。见面寒暄,几句言谈便找回了一些亲切感,我说上海的天气也很怪,她说天气预报说了,春节期间都会是晴天。我说重庆这几天在下雨,她说北方刚下了一场雪。
“我们去哪里?进校园吗?”我问她。
“你想参观一下吗?”她微笑着问。
“有点想,不过你们学校太大了,我怕时间来不及。”
“现在刚九点。”她抬腕看了下手表,“我带你去个咖啡屋吧。”
“咖啡屋?远吗?”
“不远,就在校园里。”她说。
校园终归是安静的,寒假期间尤其如此。平坦的林荫路,翠绿的大草坪,四处人迹稀少。姚亦淑领着我去往咖啡屋,像是散步一样。这座学校给我的整体感觉很像外面的都市,有旧风格的老建筑,也有现代化的新楼房。
我们一路聊天,游游逛逛走了十多分钟,绕过一处广阔的运动场,前方是一排红墙白顶的二层小楼。姚亦淑停下了脚步,告诉我说咖啡屋到了。
小楼的底层是一间一间的小门面,大多数都已经放假关门。还有一家水果店开着,另外一个门外摆着几把藤编的靠背椅,姚亦淑说那是家书吧。
底层靠边的位置,有一扇紧闭的木门,两侧各有一面玻璃窗,都遮着棕色的窗帘。门窗上方搭盖着尖顶的小雨篷,材质像是帆布。往上就是二楼的窗户,也同样拉着帘子。红砖墙壁上钉着一块有纹理的木牌,上面的图案是一个蓝色的水滴和一朵白色的五瓣花,还有两个浅色的艺术字——“水朵”。
“是这家吗?好像没有人。”我问姚亦淑。
“有人在的,平时人就不多,这几天更少。”她慢慢走到门边,“今天其实是我轮班,所以正好请你来坐坐。”
“你在这里兼职?”
“不算是兼职,只是帮忙。这是几位学长开的,有人已经毕业了,我经常过来,和他们比较熟悉。”
“那个名字挺好的。”我指了下木牌。
“我们进去吧。”她微笑着说。
我跟随着她推门而入,屋里的温度略微要暖和一些。门边有一个木头吧台,一个长相憨厚的男生正坐在里面看书。他背后的柜子上摆着一台老式的黑胶唱机,舒缓的不知名的乐曲浮浮沉沉地漂荡着,让我想起海上的帆船。
姚亦淑和那个男生打过招呼,介绍说我是她的朋友。他很礼貌地站起来对我说了声你好,我也说你好,我把旅行箱放这里,麻烦帮我看一下。
屋里面积不大,一楼的墙上贴着细碎花纹的米色壁纸,挂着不少画框,都是抽象派风格的油画。地上铺着暗色的地毯,摆着几张小圆桌,没有客人。姚亦淑带我上了二楼,几乎是同样的陈设,她拉开了窗帘,让我坐在了靠窗。
“你喝咖啡吗?我们这里有现磨的咖啡。”她还在站着。
“随便吧,热的就行,我对咖啡不懂。”我说。
“这里也有茶。”她笑着,服务态度极好的样子。
“还是咖啡吧,最普通的就好。”我说。
她转身下楼,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留意墙上的画框,并没有发现梵高的向日葵,只看到一幅莫奈的日出印象。从窗户里看出去,视野之内似乎只有一片草坪,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筑全部被推移到了远处,成为了灰暗的影子。
楼下的音乐舒缓到慵懒,等姚亦淑把咖啡端上来时,我几乎要睡着了。托盘上放着奶油和砂糖,还有几块小饼干,她问我加不加糖,我说不用。
“你现在喜欢喝咖啡?”我问她。
“谈不上喜欢。”她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这个桌子是我的固定座位,我平时就喜欢坐在你现在的位置。”
“你经常来这里吗?”
“有空就会来,如果是周末,可能会坐一天。”
“坐着看一天的书?还是看风景?”我扫了一眼窗外。
“筱云会陪我过来,她坐我这里……”她看着我,用一把银亮的小勺搅动着白瓷杯里的咖啡。我忽然有点眩晕,感觉脚下的地毯都泛起了泡沫。
“哦,她还在上海?”我尽量平淡地问。
“她一直都在,这家咖啡屋也是她带我来的。”她的语调更加平淡。
“她现在什么情况?”
“她还好……”她慢慢地说,“她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每天生活还跟以前在校读书一样。上个月考试了,过年也没有回家,说要等成绩出来。”
“考研成绩要三月份才公布吧?她这样等着,家里人要着急了。”
“她哥哥过两天会过来看她,我也经常会过去看她。”
“她太固执了,你们多劝劝她。”我说。
关于苏筱云的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姚亦淑和我当面提起了她,着实让我始料未及。她的说话态度相当自然,我想我也应当表现自然一些。
她提醒我咖啡不要放凉,我尝了一小口之后,又稍加了一点奶油。我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向她求教名字,她说,那幅是《麦田上的乌鸦》。
我问她二叔春节会不会来看她,她说二叔现在还是很忙,县城的水产店转让出去了,但是承揽了超市的供货业务。婶子得病了,身体不好。不过他家的小孩很争气,今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我问她兼职的工作做的如何,她说工作很顺利,她的研究生导师也是那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所以很照顾她。年前年后都有审计项目,虽然辛苦,但是很有收获。之前的大学还有部分助学贷款,明年之内就能还清了。她准备来年报考几门CPA,我问那是什么,她解释说是注册会计师。
“上海的生活适应吗?”我又问。
“气候很适应。”她看着窗户说,“这里和重庆一样,都是夏天酷热,冬天阴寒。饮食还不怎么适应,我现在喜欢吃辣,这里的口味偏甜。”
“我带了零食,泡椒凤爪和麻辣豆干,你要吃吗?”
“要啊,我最近老想我们学校旁边的酸辣粉。”
“就着鸡爪子喝咖啡,不太合适吧?”
“对哦,那我留着回去吃。”她有些可爱地笑着。
上午十点过,阳光渐渐偏移了过来,那一轮明亮的太阳,就像悬挂在窗外。
“你和楚灿,是在一起了吗?”她问。
“是的。”
“筱云也知道你来了,给你准备了午饭,你去吗?”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