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凉将手中仅剩的一颗野果子塞进嘴里,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养分,死气沉沉的黑眸中渐渐浮上了些许生机。
这是最后一份储备粮了。易水凉安静地咀嚼着干瘪的果肉,努力榨干它所能带来的全部营养,直到牙齿间仅有一颗两头尖利的果核咕噜打转。
四百年前,福泽之地青丘的旧王升天,新旧权力的更替带来的是罪恶的极端种族主义和血腥清除政策,无数异族遭到杀戮。一部分人选择了抵抗,结局显而易见,新王的心胸不见得有多么仁厚,反抗者或被斩首,或被悬尸,凄惨无比。
所幸青丘并非王一个人说了算,感怀旧王仁慈的元老院对新王的爆政斥以警告,强制叫停了“大清洗”。余下的异族在元老院的廷卫军护送下离开青丘,去黑暗之地寻求生路。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是驱逐,但相比于死刑,元老院的敕令在幸存者们眼里反倒变得可爱起来。
遭驱逐的异族多达上百个,总人数更是近百万,但这区区百万,放在青丘,也只能是区区百万。
然而新王显然不会对元老院言听计从,异族们的撤离之路在新王数量庞大的亲卫队的暗杀、堵截下变得危机四伏。族群弱小的异族终究难以适应残酷的丛林法则,上百个族群渐渐萎缩下来,当最后一名异族踏出代表了青丘福泽之光的虹门,百来个族群仅剩下数十个,数量不足五十万。
夜罗族正是侥幸生存下来的种族之一。
不久前下了一场大雨,浅浅铺洒了一层新草的土地有些泥泞不堪,无论是步行还是车载,在这种日子外出,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何况是在九死一生的夜罗域。
昏暗的环境成了潜伏者最好的掩护。远处,嘎吱嘎吱的声音渐行渐近,有规律的车轱辘声如同安眠曲一般,令原本就因为饥饿而困顿的易水凉眼皮有些飘忽。他甩了甩头,强行定起神来。
伴随着泥土被碾压的声音,出现在易水凉视野中的,是一辆马车。
一丝精光在易水凉眼底划过,就是这个了。一股异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同调着周围的环境,将他迥异的气息与他掩身的这片草丛融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是隐去了身形。
马车缓缓行进着,车轿里的人仿佛未察觉到周围的杀机。
倒是两匹拖行的白马四蹄逶迤,时不时发出希律律的嘶鸣,恍若求饶。
因为这两匹白马的缘故,马车几乎已经停了下来,马车的主人不得已掀开了车帘,一只白嫩的手俏生生地伸了出来。
“这马儿,是要造反了么?”清冷的声音从车轿内传了出来,那只悬着的纤手轻飘飘地一指,两匹白马突然剧烈地嘶鸣起来,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饶是如此,它们还是不肯前进,不惜跪坐在地上,像是耍起了无赖。
“你们倒是很清楚这路上的情况啊。”女人好听的声音如同鼓点一样,敲击在潜伏的易水凉心上,也敲击在每一个潜伏在这条路两旁的夜罗族人的心头。
易水凉死死地敛息,将身体的机能降到最低标准,确保自己不被目标发现。以他一个人的能力,自然是不能拿下悬赏金额高达九位数的大肥羊,但是捡捡漏还是可以一试的。
两支不起眼的冷箭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两匹白马喉间,易水凉甚至没听到出箭时弹弦的声音。
有高手。
易水凉渐渐兴奋起来,有高手就意味着这次围猎行动成功地可能性更大,而他则能摸到更大的鱼。
马车突然四分五裂,四五道残影毫不掩饰地将手中的利器送进猎物的喉间和心口。
易水凉灼热的目光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化解不开的凝重之色。
猎人们失手了。
一位身着素色长裙,装扮的古色古香的清丽女人端坐在四壁全无的车轿内,一袭绸裙,辅以淡紫色绣花布袄,将她胸前的丰盈包裹住,盘卷起来的黑发上装点着不知名的银质头饰,虽妖娆,却令人兴不起半分亵渎的念头来。
不过对于夜罗族的猎人们来说,食物和金钱才是正餐,女人的身体不过是正餐后的甜点。若是行动顺利,他们不介意玩上一玩。
女人四平八稳地站起身来,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手中捏着一块令牌。
“我手上的是夜罗族特批的通行证,你们莫非不认识?”女人环顾四周,朗声道。
回答她的是猎人们迫不及待地猎杀。
同样的手法,潜隐。只不过在战斗中不能完全收敛自己的气息,猎人们的身形带着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残影,在女人身旁划过。
女人叹了一声,说道:“久闻夜罗域混乱不堪,如今到此一游,倒是领教了。”
没人看到女人是如何出手的,一只黑色的眼睛在她头顶上方凭空出现,目光之下潜隐的猎人们无处遁形,紧接着一道道摄人的紫光从黑色眼睛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一个个猎人。几声闷哼过后,除女人外,再没有人站立。
“自森罗关入关以来,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十几起埋伏,我倒是好奇,难道我的身价有那么高吗?”女人喃喃自语,最后将目光对准了一处草丛,半空中的眼睛同样转了过去。
这个方向,正是易水凉藏身的地方。在女人和空中眼睛的双重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潜隐如同儿戏一般。
压力倍增的易水凉凝神,聚齐起自身所剩无几的苦意,将自己的气息一降再降,几乎快要达到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还不打算出来吗?”女人认准了易水凉的方向,声音柔和下来,“我今天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不想再杀了。”
该死,倒霉,晦气。易水凉终于支撑不住,骂骂咧咧地从潜隐中退了出来,额头的冷汗暴露了他的辛苦和紧张。
女人打量着一脸不甘的易水凉,不高,有点瘦,几天没洗澡。最后一条应该是对于他主动现身的印象加分,实际上夜罗族人的生活条件艰苦,许多夜罗族人一辈子可能只会洗两次澡,生下来一次,临死前一次,或者更少——大多数夜罗族人死于非命的时候往往没有机会洗涤自己这一身的污秽。而易水凉稍微要好一点,一个星期前刚刚洗了一次,如果被雨淋也算的话。
“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女人招了招手,调笑道。
易水凉有些尴尬地走上前去,走了一半,像是豁出去了,脖子一横,叫嚷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呵呵。”女人掩嘴笑了起来,“光听你说这话,倒是像模像样,但你的腿抖得也太厉害了吧?”
“我这是从容赴死,太兴奋了。”易水凉嘴硬地回顶了一句。
气氛在易水凉说完这句话后变得诡异起来。女人说变脸就变脸,面若寒霜地说:“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
扑通。
易水凉干脆地跪了,头埋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饶道:“有话好说,英雄饶命。”
“这就对了嘛,战败者就应该有战败者的觉悟,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想闹哪样?”女人的面容似冰雪消融,露出了惬意的笑。
易水凉垂头丧气地走到女人跟前。
“先跟我说说,我值多少钱?”女人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不知情的人怕是要被这人畜无害的样子骗了。
“九亿钱贝,据说是从人族那边共享过来的悬赏。”彻底降服的易水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吐露出来。
听完后,女人若有所思。
“人族么?被青丘国赶到黑暗之地,自以为找了块还不错的风水宝地,就开始膨胀了么?开始考虑生存以外的乐趣了啊,这么看来是不是应该给他们找点事做呢?”女人自言自语。
易水凉被晾在一边,他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想着如何才能逃走。
女人撇了他一眼,手一招,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眼睛朝着易水凉射出一道蓝色的光线。
完了完了,这次要死了,这女人出尔反尔要杀我了,我还没有好好吃一顿,我还没有赚足够多的钱,我还没有女朋友……
死到临头,易水凉悲从心起,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蓝光从头照下,化作一泼清水,将易水凉身上顽固的污秽统统带走。
“这是净秽之水,我研究出来专门用来洗澡的。”女人好笑地看着易水凉狼狈的样子,“放心,说不杀你就不杀你。”
劫后余生的易水凉脸色白得吓人,下身受了这生死一念的刺激,竟凶猛地抬起头来。
等等,她说这是她研究出来洗澡……莫非她也是用这种方式洗澡?大脑一片混沌的易水凉莫名其妙地幻想起了眼前女人洗澡时美妙的模样。
女人显然察觉到了易水凉的变化,生理和心理上双方面的,俏脸一红,佯怒道:“你不会是在想我洗澡的样子吧?”
易水凉一惊,下意识地接道:“你怎么知道?”说完就后悔了。
“我会读心术啊。”女人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真、真的?”易水凉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大难临头,吾命休矣。
“当然是假的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奇怪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