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打斗呼喝声音渐渐止息,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下了,夜幕降临,窗外不多时便变得漆黑一片。店小二敲门送热水进来,叶行天向他问起楼下面的情况。小二一脸苦相,说是官差赶到,两伙人逃了出去。一路逃,一路打,向城外去了。好在客人们没有人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一面也就连声道歉着。从那一张苦脸上,看得出店里定是损了不少杯盘桌椅之类的东西。叶行天也就不再多问。小二道过安,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房中两人又简单叨过几句话,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觉得困了,也就在客店床上躺了各自安歇。青义羽几日来一直在船上度过,又以初次离家,总没睡得安稳。今天上岸后走了不少路,见了不少新鲜的人和事,原来心中的阴云不觉已淡开不少,此刻躺在客店床上,比在船上睡得安稳踏实得多了。小脑袋一沾枕头,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倒也睡得安稳,第二日一早便结帐起程。
青义羽随叶行天这几日,觉得这道长待人又好又博识,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精通,不觉心下暗生敬慕崇拜,早已将之当自家尊长一般看待。叶行天也暗暗中意这孩儿,寻思自己将来若欲收弟子,这样的孩子倒是首选的材料。因而一路之上,两人也就越来越像一对师徒的般。
这样一路行着,穿闹市,渡江河,过郊野,越大山,一路往西行去。前面的路是越来越偏僻,越来越难走了。渐渐周围都是高山大江,野林深涧。四处飞禽翔空,走兽嘶吼。青义羽从小没有见过的动物风景不知有多少,时时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看这听那,好奇不已。
如此行着不觉已快半月,这一日,两人乘舟逆流上行。渐渐地进入一峡谷内,两岸开始青山雄耸陡立,山势变得峭险峻奇。长满了各式各样的矮树藤条,杂草苔藓。不时有江边野禽受惊飞起,猿猴在树藤间攀援游荡隐没出现,什么小动物在草丛枝上飞快地奔窜爬过,峡谷中回荡了猿啼鸟鸣的声音。
小舟四周江水清碧,虽不算是汹涌湍急,要划舟逆流而上倒也不容易,两个船夫将袖子高高卷了起来,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奋力划着。
青义羽正自好奇看着峡谷山壁上,一只坐在斜木枝条丛中,抱着个什么水果叽叽呱呱在啃的小猴子,身后水手忽然大声道:“道长!断齿崖到了!”
回头看时,小船已在山崖边一个凹港处泊了下来。
向前看,岸边一块大石头后面,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弯弯曲曲沿了陡峭崖壁斜向上通去。仰头上看,则整个山壁直直陡陡地刺向天空,望不见顶。
船夫已搭起跳板,叶行天抚须微笑。“阿羽,咱们到了。”
青义羽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岸,别过船家沿小路向上走去。
青义羽紧跟在叶行天身后,拨开面前的荒草行进,渐渐地越走越高了。拐过个大石回头向下看一眼,但见恶崖深谷令人目眩,好不可怕。吓得连忙回过头来,不敢再看。手抓了道边的荒草矮树,随叶行天向上爬去。
如此爬了一阵,终于到了山顶。放眼向前看去,则眼目所及,全是一片茂密林海。周围山峦连绵,群峰耸立,望也望不到边际。
再往前走,道边树木便渐渐高大了起来。四处乱草丛生,藤条盘绕,不见人迹。密林之间不知什么虫子们在吱吱唧唧地长长叫着。
“叶伯伯,我们要去的艾前辈家距这还远么?”
青义羽后退两步,避开一只恶形恶状,从山路上哧溜溜爬过的小蜥蜴,又紧走几步跟上叶行天问道。
这几日路上,已不再称“叶道长”而改称“叶伯伯”了,一方面叫起来更贴切顺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两人同路称呼上的方便。
“嗯,不远了。”叶行天四下看看,确定了方向。“翻过前面那座山左拐,再走一阵就到了。”一边答着,一边用手里一根结实的木棍,拨开面前浓密的杂草开路。
看得出,这路已经好久没有人走过了。
“那我们到那里以后……哎呀!”
青义羽一声惊叫往后一跳,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一条约有手臂粗细,遍体鲜艳斑斓花纹的大蛇忽然从矮树丛中窜了出来,恰好在两人之间,挡在了路中间。高昂起尖尖的脑袋,口中细长血红的信子喷吐了几下,脑袋向后微撤了撤,突地化作一道斑斓闪电冲着惊呆在地上的青义羽小腿上张口咬来,青义羽忍不住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嘭”一响,忽觉眼前一花,大蛇长长的身体已飞在了半空,几乎同时又一声破空厉响。“啪!”地一声,大蛇脑袋已被一根木枝钉在了丈开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震落下几片树叶。
大蛇身体曲扭者,翻腾着,挣扎着,殷红蛇血顺了树干流淌下来。
青义羽坐在地上看得呆了,回过神来一时间竟忘记了害怕,爬起身来跑过去一看,不禁吐了吐舌头。那细木枝还不足筷子粗,却不仅钉穿了蛇头,还连碗口粗的树身竟也给钉穿了!从树身另一侧,透出拇指长的一段来。
跟叶行天走了这么半月,时而也听他说点武林中事,四海见闻。却还从未见其出过手。此刻一见,一时真是心下钦佩崇拜之意暴涨,忍不住脱口叫道:“叶伯伯,你真厉害!”
叶行天朗笑几声,抚了抚美须。“阿羽,咱们就要拜会的艾前辈本领才不小呢,只要肯下苦功夫,用心跟他学,这点小技,用不了几年你就可以做到。”
“真的?”青义羽有些激动了,忽然很想赶快见到这位本领高强的艾前辈。
“嗯。”叶行天点了点头。“好了,阿羽,我们走吧。”说罢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了。
“哎!”青义羽高兴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继续向前,翻过山梁,越过谷涧,又在乱石荒草丛中走了一阵。前面山路便渐渐易行起来,看得出有人走的痕迹了。再不多时,山路一拐,眼前视野一换,竟在山坡树林之中,稀稀落落出现了些房子来。却是不见一砖一瓦,有的是茅草屋顶,有的是木头屋顶,房子都用圆木堆垒搭成,离地一人多高甚至更高,下面用几十根碗口粗细的木柱支了起来,空荡荡地从这边可以看到那边。房子内外,远远地可见有一些身上披挂了彩条布块,服饰奇怪,的人在活动。
“叶伯伯,那是野人么?”青义羽眼睛睁得大大地新奇看着,忍不住问。
叶行天微吁了口气。“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高山大河之子。”
“艾前辈住在这里?”
“不是,不过也不远了。”
叶行天答着,继续迈步走去,拐上了一条通往另一山去的小道。青义羽也就随后跟上。两人沿路走过一阵,来到一处山壁前——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处山壁。因为一条深深窄窄的小道从正中通了进去,将之分为两个部分了,从中仰面只见一线天的感觉。山壁上长满杂草苔藓。在小道入口处地上,立了一块丈余高的大石。正面削平了,刻了三个人高的大字“忘忧崖”。
叶行天轻抚了抚美须,微笑了道:“阿羽,咱们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去……
五年后。
忘忧崖上,半山腰一个老大的岩洞。岩洞入口上方处,一块巨大岩石突了出来,形成一个天然遮阳蔽雨的屋檐。洞前“屋檐”下是一块平地,足纳二三十人席地宽松而坐。再往外,便是山坡了,长了些矮树杂草。若在洞前平地上举目远眺,则可以说是一望无际,四方景色尽收眼底,周围只见青山延绵大江奔流,极远极远的地方,竟还可见雪山白白的顶,宛若腾空玉龙的一般。
洞前平地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练拳,时而如大鹏翔宇,时而似恶雕逐兔,时而类螳螂出刀,时而若灵狐飞步。端的是变幻莫测,难辨虚实。一忽儿越打越快越走越急,只叫人眼花缭乱一片拳脚眩影;一忽而又轻软绵绵如蚌张妪走龟爬蜗行。洞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一个须发如雪形貌如仙双目如星的老人,正面带微笑,看着面前打拳的少年。
“师父,徒儿这一遍‘天源自在拳’打得还可以么?”少年打过一遍拳,收势平气道。是已在这里呆了五年的青义羽,如今已长成一个浑身透着英气的俊秀少年。
“嗯,还可以。”白发老人淡淡道,轻抚了抚放在两膝上的一口古剑,面带一抹和蔼笑意。“招式已经很熟练,张弛也把握得差不多了。”
“那就是还不够好啰?”青义羽有些泄气地道。
白发老人朗笑了几声。“阿羽,‘天地与我并生’要把拳中精妙发挥到达到物我合一,又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去玩儿吧,记得天黑以后早点回来。”
“是!师父!”青义羽立马站直了身子,高兴地大声答道。回身进洞拿出副小弓箭挎到身上,小刀望腰里一系,转身往洞外快步走去。走到洞口,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停住了。慢慢地转过身子来,伸出食指搔着脸蛋,眉头微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有什么事么?”白发老人刚刚合上不久的双目睁开了。
“师父,徒儿……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吧”白发老人依旧微笑。
“您以前不都是说让徒儿天黑以前早点回来么?怎么最近改成说天黑以后早点回来了……还有,为什么徒儿每天学的功夫都是不多不少的几招,学完了就让我出去打猎和玩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