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归宿
雪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单薄而纯净的少年,冬日的寒风仿佛无形的刀剑在他们中间割出来一道鸿沟,以往的温情仿佛成了虚无缥缈的影子。
少年缩了缩脖子,慢慢垂下了头。雪珑突然发现原来她也是可以感觉到温度的,她也,很冷。
天空又噗噗簌簌的下起雪来,雪珑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雪花落了自己满头满肩,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丝毫没有冷静下来。
少年此时越疏离畏缩,她就越容易想起他往日乖巧依赖的样子;越这样对比,她的胸口堵塞的就越厉害。
大将军王深吸了口气,她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的在意,所以……她抬起头:我不管你是惧是怕,是仇是恨,既然当初你自己掉进了我的怀里,那就只能是我的。
她抬步往前走,脚步声里似有千万兵马嘶吼,哪怕当日被围将军崖,她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哪怕茫茫夜色里带着皇帝千里奔逃,她也不曾变一下脸色。她是雪珑,不败的大将军王,怎么能镇不住一个孩子呢?
凛冽的寒风带来隐忍而压抑的低泣声。雪珑脚步不由一顿:他已经这么怕了吗?她忍住离开的冲动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方才的气势万千在这低泣声里,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起码,让我带你找到赤珠。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人的,是他自己冲过来的,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雪珑慢慢转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有一瞬间的茫然。
随后全身的血液仿佛浴火一般沸腾起来,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心脏也是可以这么活泼的。
年轻的大将军王手足无措的把死拽着天劫鬃毛的少年揽进怀里。封阿山鼻涕眼泪一起流,没过多久,那件名贵的御赐鹤氅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雪珑在这热闹的哭泣声里,愣了一会,很不厚道的低低笑出声来,她怎么忘了,这个孩子很小就没了母亲,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是非对错,什么是礼义廉耻,所以他始终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诸事不知。
在他心里,大约刚杀了人的冲击力远远不如没得到自己安慰的失落和恐慌来的大。如同刚知事的孩子,哪怕杀了自己喜爱的宠物,也只是难受一阵也就过了,从不会觉得自己残忍,因为他们还不明白生命是什么。
想到这里,雪珑又心疼起来,少年受得苦她必会一点一滴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但是这么多年他在那狭**仄的院子里所经历的恐惧和羞辱,那种到处都是带着恶意的嘲讽的目光,给少年带来的对人的恐惧以及无尽的绝望,她要怎么还回去?
封阿山拱在她怀里,不安的左右动了动,终于松开了可怜的天劫,无视那几缕被纠下来的悠悠然飘散在寒风里纯白色毛发,然后试探着环住了大将军王的脖子。
雪珑看着把头埋在自己怀里还在不停哆嗦的少年,心疼的把人裹进大氅里,撸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轻声哄了几句,少年这才皱着脸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嘶鸣声传过来,天劫叼着一个包裹小跑着绕了回来。刚才封阿山一松手,他就迅速没了影子,绕开遍地不成型的尸体,直奔那陪伴了它好多天的精钢马车,翻翻捡捡,把埋在一堆毛皮里的包裹叼了出来。
两人现在都没心思搭理它。雪珑捏了捏少年的脸,又搂进怀里揉了两把,轻声安慰道:“是我不对,再不会了。”
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喟叹以及失而复得后的喜悦,整个人即使在漫无边际的雪域寒风中也让人觉得,温柔的不可思议。
服软这种事情,即使曾经活了那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做过,但现在做起来,简直是无比熟练。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确定过,这个人是她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高位而曲意逢迎,不会因为自己冷酷无情而疏离远避。
他把自己的身心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本能的信任着她依赖着她。他的单纯简单近二十年来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温暖,若是自己不要他,他要怎么办?这个人就该是自己的。
“无忧,我杀了人……”
少年的声音小小的,攥着她的衣领,整个人瑟瑟的发着抖。雪珑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他坐在自己小臂上,扯起纱衣衣角给他看:“人不是你杀得,是这个。”
少年好奇的扯过去看:软软的,滑滑的,什么也没有。少年翻来覆去的使劲盯着看。
雪珑看着少年灵动的样子,忍不住弯着嘴角又揉了两把。少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怔怔的低头看她。
年轻的大将军王一瞬间反应过来,刚才少年是没看见她笑的,这应该是第一次。
然后她很快接上了某些很无奈的记忆,立刻僵了脸。
封阿山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他只是在按照本能去做:一边低声喃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边慢慢的垂下脑袋,双手抱着雪珑的头,将两人的脸颊贴在了一起。全然的信任依赖姿态。
雪珑蹭了蹭那凉凉的皮肤,轻轻叹了一声:这个人果然就该是自己的。
20同类
雪珑的满足来的太早了。大约是白天的变故太多,一到晚上,少年就发起烧来。好在他们已经进了昆仑,虽然是冬天,凭着雪珑的能耐,草药的根茎还是能找到一些的。
挑了块顺眼的石头挖了口锅,架上火熬野鸡汤,天劫又去祸害山林了,封阿山整个人缩进她怀里,被新换的毛绒斗篷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小节发梢。
雪珑勾了勾火,挑的旺了些,估摸着熬的差不多了,打算把人叫起来喝汤。封阿山难得的在没人的时候犯了执拗的脾气,赖在雪珑怀里不肯出来,一个劲的喊冷。
一向冷硬的大将军王只是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放弃了把人拖出来的想法。她随手拍断一棵树,挑挑捡捡的选了一块做了一个碗。
她把木碗拿在手里端量了几眼,目光在粗糙的碗沿上逡巡,最后干脆的把碗一扔把锅端了过来。
封阿山就着雪珑的手从锅里喝了几口汤,眼巴巴的瞅着肥呼呼的野鸡。雪珑看了看他烧的红彤彤的脸哄到:“乖,明天吃烤鸡,今天喝汤。”
现在她也知道封阿山不一定是真的想吃,只是从小挨饿养成的习惯,见到食物就想吃进去,以免变坏或被抢走。
雪珑估摸着少年差不多吃饱了,也就不在喂他。将锅一甩,石锅打着旋飞出去,几丈远的地方从树后伸出一只手来,将那只锅劫了过去。
来人苍白着脸,黑色的斗篷裹得密不透风,隐隐有血腥味传过来。
雪珑皱眉看着他:莫非这个也是棋子吗?
昨日承血碧朝着少年飞来的时候,她便隐约有了猜测,现在倒是可以证实了,只不过……雪珑摇了摇头,若是棋子,是不可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的,那么,便是入了人间的巫族留下的后代。
对此她并没有太大的愤慨或惊讶。她虽然在人间设下禁制,其余三界除了冥界鬼差一脉,皆不得入人间。但这个禁制是有漏洞的。
雪家堡的后山最深处唤做不归处。千年之前上古神兽犼和重明把彼此困在了不归处的最深处,日夜争斗不休,最终把无忧的禁制破开了一个小洞。
雪珑几世前就发现了,只是懒得去管,毕竟修补禁制的灵力人间没有,若要前往其它三界又要重铸神体,实在是麻烦的很。
不过她现在倒有了些后悔,若是早铸了神体,她完全可以直接再给少年造一个完美的身体,仙冥人魔都好,免得他再受这么多苦。现在她却是不能,神体一旦开始重铸,不知要沉睡多久,她放不下这个孩子。
那人苍白着脸端着锅走过来,在他们不远处盘膝坐了下来,把锅放在地上。封阿山仍旧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那只肥鸡,吞了吞口水,期期艾艾道:“你,你不吃吗?无忧做的可好吃了。”
那男人看他馋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指着锅里的鸡道:“你要吃吗?”封阿山直直的看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无忧说今天喝汤,明天有烤鸡吃。”
话音一落,他就转头看着雪珑,生怕她忘了的样子。年轻的大将军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有若有所思的看了男人一眼。
封阿山从不会对陌生人说话,确切的说,一旦遇到陌生人,这个孩子能说出话来的时候很少。莫非,血脉的不同这么明显吗?
“千绝殿主。”
不管什么原因,少年表现出来的对男人的亲近,让雪珑不舒服了,她决定让他离远些。她看见男人抬头看过来,晃了晃手里的伤药,丢了过去,“离远些。”
男人明显的惊了一下,他倒是不奇怪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反正他也猜出了他们的来历,他惊讶的是在没主的地界赶人赶得这般理直气壮,干脆利索的还真是……没见过。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没拒绝的权利,默默地拿了伤药走远了一些,找了棵大树靠着调息,待感觉好了些他拔开塞子闻了闻,脸上闪过喜色:是鬼见愁沐灵栖的回灵散。
心里叹了一声大将军王的出手不凡,目光不由得又看了过去,少年蜷缩在雪珑怀里已经睡着了,两人一躺一坐,看起来格外的暖人。大将军王查觉到有视线看过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男人心里升起淡淡的羡慕,这种互相依赖信任的温情,他和他家的那位何时才能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