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遇袭
“阿~山~”
雪珑将封阿山整个人圈在怀里,握着少年纤细的手腕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
和千陌分开之后,后面便跟了几个尾巴。雪珑不打算惊动这个孩子,晚上再动手也来得及,跟着的人大概也是这种打算,跟了一个晌午也没有动手。
他们走的是官道虽然也不甚平坦,但拉车的是天劫,车厢宽敞,为了保暖全都裹了厚厚的皮毛,这样即使还有些颠簸也还是可以练字的,雪珑看少年一直打瞌睡,索性就教他写字。
“我的名字?”
少年看了看白纸上那黑色的墨迹,动了动手指,换了张纸才抖着手画了几条爬虫。他皱着脸看了两眼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雪珑,“我太笨了,写不好。”
年轻的大将军王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边随手换了张纸,摸了摸少年的头说:“继续。”
封阿山乖乖的低头继续,雪珑看着他自己写了两遍,伸出手来握着他的手打算再教两遍。少年却忽然不动了,过了会才有极小的声音响起“你的名字呢?”
封阿山把头埋得低低的,像是一头小兽,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把头藏起来安慰自己别人都找不到它,忐忑不安的等待审判。
车里静了片刻,少年不安的动了动身体,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酸酸的,空空的,疼疼的。
那疼比他挨打时的要轻,不知为何,却让他觉得比那难受的多。他抽了抽手,不说就算了,他不想让这个人生气。一股力道顺着他往外抽的手袭上来,攥紧纤细的手指,带着它慢慢的写下两个字。
“无忧。”
大将军王清冽的声音响起来,“我母亲给我起的字。”
少年愣了会,随即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雪珑这样看着,莫名心疼起来。她被这新鲜的感受弄的有些错愕,最后皱着眉头捏住了少年笑的正灿烂的脸。
少年毫不在意,抱着她的胳膊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年轻的大将军王无奈的松了手,她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完全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在她阻止之前就坚定的发生了。
封阿山完全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得到回答让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少年兴致勃勃的问到:“字是什么?”
雪珑抚在他脸旁的手慢慢上移,揉了揉那柔软的头发,缓缓道:“待你弱冠,我给你取字。”
少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得了多大的荣耀,他的注意力全在弱冠两个字上,他记得封千宝办过一个叫“弱冠礼”的东西,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天府里很忙,他一顿饭也没吃到。
他正想问问什么是弱冠的时候,马车突然颠了一下,然后慢慢停了下来。雪珑把少年从腿上抱到胳膊上,扶着他的背下了马车,天劫正在原地踏步。封阿山惊讶的看着周围,“好多树!”
而且一个人也没有,这让他很开心。雪珑解了天劫的鞍辔,拍拍白马的脖颈,轻声道:“去玩吧,抓只兔子回来。”
天劫甩甩尾巴,欢快的跑走了。封阿山正在摸树,他近二十年的生命里记得的地方只有昌顺伯府的一个小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他有些兴奋的把头转来转去。
雪珑看的有趣,而且有些麻烦该解决了:她突然想到,这个孩子很是浅眠,若是夜里有什么动静吵醒他就不好了。“可以四处看看,不要走远。”
说着就想去搬轮椅。封阿山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蹭了蹭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去行吗?”
雪珑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孩子在想什么,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她轻声哄到:“我们去捡些柴,一会烤兔子吃。”
少年小声问:“一起去吗?”
雪珑干脆的搬了轮椅出来,推着他往前走,没多久便看见了一群枯死的树。
大将军王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不动声色的松了手,指着前面的树道:“去折些树枝来,我在这等你。”
少年看了看距离,飞快的转着轮椅滑了过去。
两人一分开,苍茫的雪地瞬间鼓起了数个小包,雪珑手一扬整片树林安静下来。
她两步上前,将挂在树上死命往下压树枝的少年抱了下来,随手将整棵树扯了出来,“够了,回了。”
少年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被按着头抱走了,他奋力的挣了挣,想把头探出来——他的轮椅被落在后面了。
雪珑拍拍突然活泼起来的少年,胳膊一转,把他打横抱在了怀里。封阿山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委屈的嘟起嘴,“轮椅……”
雪珑脚步不停,连头都没回,仿佛早就想到了,她说:“不要了。”
少年又往回探了探头,发现什么也看不到,乖乖的蜷了起来。
两人一树飞快的消失,他们身后的雪地上,殷红的血迹逐渐渗透,晕染开来。
14夜思
雪珑默默的看着一直往她怀里缩的人,就算车里封的严实,但寒冬的气温旧不是孱弱的少年可以抵抗的。年轻的大将军王将被子全裹到少年身上,然后将人箍在了怀里。
车外传来天劫晃来晃去的声音,与雪地接触的响动十分轻微,除了雪珑,其他人怕是很难听见。大将军王摸了摸车厢,天劫耳朵一动,慢慢晃了过来,顶开厚重的毛皮,伸进来一只……覆着鳞片生着角的狼头!
雪珑无声的看着它,一天拉车拉了两千里,这个家伙还是这么精神,她该说不愧是犼吗?不过太吵了,大将军王目光沉沉的凝成了一句话:收好你的真身,障眼法不准撤。
天劫绿莹莹眼睛眨了两下,委屈的晃了晃身后长长的尾巴,嗖的一下缩回了头,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极轻的嘶鸣声。少年裹得蚕蛹似得身体动了两下,雪珑手臂僵了僵,轻轻的拍了拍那瘦弱的脊背。
冬日的夜格外的安静,蛇虫鼠蚁全都绝了迹。这份安静让雪珑的思路格外的清晰起来。
唐门与崆峒的恩怨来的莫名其妙,既然是安插已久的探子怎么会轻易的被发现,江湖恩怨竟然牵扯到了皇商昌顺伯府,而且那么巧的遇见了回翊都的陆萧王,陆萧王从不离身的萧和人竟然被一群宵小分开了,今天跟着自己的人奔驰了两千里竟然没落下,分明全是一流高手……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
疑点太多看似纷杂繁复,但是既能调动江湖又对朝廷了如指掌的不过那么几个人。雪珑勾起嘴角,这些事可是皇帝该操心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只要到了唐门拿了那样东西,再找到赤珠,救了这个孩子就好,想到这里,雪珑微微一愣。
她看着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少年,脸色变换不定。
数不清多少年了,从她诞生起便不曾与什么生灵这般亲近,而这个孩子,既然是那样长大的,对任何人都存着戒备和恐惧,怎么就偏偏对自己这般依赖,封阿山根本没什么心思,倒不可能是自己设计,有所图谋……雪珑眯起眼睛,难道是天道?
年轻的大将军王摇了摇头,天道不会来招惹她,那就只剩一种可能——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这个孩子亲近自己,人间只是遵循了这个意愿。雪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竟然有了欲望。
其实,从这个孩子在酒楼上跌下来,而自己张开双手接住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排斥他,甚至可以接受肢体上的接触,这是和她这具身体一起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姐妹都没有的待遇。
起初她只是以为是盘古血脉的缘故,但是……雪珑把手伸进少年的里衣里,轻轻摸索了几下左边的肩胛骨,那个地方原来有一个“古”字,自从上次寒毒过后,那痕迹就淡的几乎摸不出来了。
这也是她这般匆忙上路的原因,没了血脉的力量,这些年被血脉强行压制的病痛会一起发作,这个孩子撑不了多久。
雪珑和雪家堡的恩怨积攒了二十年,身为庶女,她没选择的五岁那年就被送到了后山。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让她在意的是,刚一离开那座森冷严苛的城堡,她就感觉到了冥间的气息。
自封神之战后,冥间除了鬼差一派再不能入人间,所以被带走的那熟悉的气息是她母亲的魂魄。生死有命,她不干扰轮回,却不能不记血仇。
她本想等大邺彻底安定下来再算这笔账的,但是,当知道自己被盯了十几年的时候,她觉得必须要给某些人一个教训,哪怕他们有可能根本就是被利用了。她记得当时的心情是觉得应该立刻飞回去夷平了雪家堡,甚至不顾皇帝多年的布置,一意孤行。
但现在,她却在路上陪着这个孩子慢悠悠的去唐门!为了拿赤珠,那样东西可是她特意为封阿山定做的,为了完成它,怕是要把整个唐门搬空了。
雪珑把手抽出来,面无表情的死盯着少年的发旋:杀还是不杀?少年似乎毫无所觉,动了动滚散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大将军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伸出手,把少年重新裹好了,又揽进怀里来。
车厢里静了下来,许久才想起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年轻的大将军王无奈的想: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