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之上,占据大北幅员而强盛一时的是那名为比塞亚宁的王国。王国好战,南征北伐数十年之久,攻城掠寨,疆域广阔举世无双。至老国王驾崩,新王立,休养十年,边邻国邦有了片刻喘息之后又迎来更加残暴的杀伐。
这些边邻国邦之中,数星月联盟最为强大。星月历894年的盛夏,孤踞北疆而支身对抗比塞亚宁南下的连星城早因连年战事而显颓势,西南边作为大后方的月城,虽有天国之富饶,仍疲于支援北方。
被星月人民称为北洋的比塞亚宁,只用了短短三日便攻下了早已做好战事准备的星月边境城池雅金城,气势之汹令人胆寒。
北海之滨,星之所在。连星城作为星月联盟的首都,离与北洋的边境也不过千里,战事在前,城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明白:以星月之国力,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北洋铁蹄。城内百姓早作打算纷纷出城往南方而去,一时之间南城门下被堵得水泄不通。
连星城议政厅内,各元老大臣也是想得明白,北洋人精研机械之物事,所用之兵器都是星月遥不可及的,若以举国之力抵抗,也不过拖延数旬而难逃溃败,到时候国力亏损民心涣散。有人说:“只怕真是要面临亡国之灾。”
这话声音不小,厅堂之上座那位连星城的掌权者宫觉鑫宫夫人闻言怒而拍案,痛骂乌鸦舌。另有一人赶紧回道:“夫人,战不得,只能求和。”
而星月之国主,一旁沉默良久的宫骁京忍不住问:“拿什么跟人家讲和?”
那人望向这位幼小登位并无多少实权,如今马上迎来二十四岁生日的年轻国主,弱声回道:“灵都公主。”
话音刚落,满厅俱惊,唯有宫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作为灵都公主的生母,她竟然未出声反驳。然而一旁有些傻眼的宫骁京脸色颇为难看,苍白之中隐有恐惧之色,大臣们以为他是疼爱妹妹而失态,并未多想。
可是,宫骁京自己知道,这一次他和妹妹闯了大祸了!
讲和之事搁置不议,议政厅会议便散了。作为议政厅元老之一的商凝商大人还没有离开几步便被宫廷的侍卫给叫住了,商凝认出来是宫骁京的四方侍卫,也不多问,跟在后头移步到了如今供宫骁京会后与重臣对议的勤政厅。
商凝是三朝元老,在议政厅当中资历最老,勤政厅内历来有他一席,所以他进门之后也不用多作姿态,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商凝本以为此时厅内应当是诸位元老齐聚,却不料甫一坐下,发现厅内除了宫骁京和自己,没有其他人。
宫骁京惊色未褪,坐在座上低沉着头不知想些什么,仿佛没有察觉到商凝的到来。商凝也不出声,免得打扰他思考。他望着眼前的星月国主,盯着他苍白的脸心疼了很久——生在帝王之家终不由己,想必宫夫人的强权让他这位年轻的君王如芒刺在背。好在宫夫人近年来微有退意,若不是此次北洋来袭让她不得不搬回连星城,平日里都是在连星近郊的山间宅院里休憩,摆出了不问世政的姿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凝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等,而宫骁京也终于从神游中归来,他仍是低沉着头,没有抬眼去看商凝,也不知是不是心虚。
“灵都不在……”他低声说了句。
商凝闻言十分疑惑,沉默着等下一句。
“在雅金……”
“哐”地一声桌椅碰响,商凝惊骇之下骤然起立:“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宫骁京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上个月宫骁京带着宫灵都去往宫夫人所在的山间宅院问安而留宿山中时,贪玩的宫灵都在宫夫人的禁园中发现了一个地下密室,为避耳目而无人看守,只是一道道门栅栓锁完备。
也不知灵都用的什么法子进了去,惊奇地发现地下密室的深处,竟然关押着一个婴儿。灵都观察周围,看到了许多刑具和铁枷,小婴儿浑身流淌着明亮的血液。而偌大的地牢中,除了这些再无其他任何人或物,唯有地上一滩不知名状的碎片。
灵都纵然胆大,仍是骇得不行,慌忙逃了出去,立马找到了哥哥宫骁京,在四方侍卫的跟随下再一次来到了地牢。宫骁京看见了那被关押的婴儿仿若对身上的伤浑然不觉般,静静地蹲坐在牢房的一角,双眼却炯炯有神,坚定地望着面前的虚空。地牢之内腥味熏天,周围墙壁上的油灯扑朔若冥。
四方侍卫各自寻找线索,却是找不到这铁牢的门在哪儿,仿佛本来就没有门。而宫骁京却是绕至近处,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婴儿:“你是什么人?”
灵都和侍卫有些诧异,心想他对着一个婴儿发问又有什么用。虽说这婴儿看上去不过一岁大,但身处这阴森恐怖的地牢之中,而且有被用刑的迹象,但他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蹲坐在那里,而眼睛,就像夜里的星光一样,实在是诡异无比。
可是,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又是谁居然会对一个婴儿进行用刑?
这些问题让几个人在地牢之中更觉冰寒刺骨。
不出所料,婴儿并未理睬宫骁京的询问,却是微微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向了正扶着栅栏好奇地看着他的宫灵都。四方侍卫的小队长右前侍卫提醒道:“陛下,不宜久留。”
宫骁京回头望着他,点了点头。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两位主子回到了寝宫,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告别回到了连星城。而四方侍卫当中的后方侍卫当晚便被右前侍卫直接斩杀,对宫骁京忠心无二的他自然明白后方侍卫是宫夫人留在四方侍卫里的耳目,此事必须果断除患。
宫骁京回连星之后,对那婴儿虽念念不忘,但因北洋南征而没有再多关注。然而,宫灵都却是一直心心念念,不久之后宫夫人搬回连星,宫灵都便偷偷跑去了禁园,一去就是十来天。宫骁京不知道她究竟又发现了什么,但他发现灵都自那之后性情大变,终日待在殿内不出来,尽是在鼓捣一些神神秘秘的事情。
于是在北洋来犯的前几日,灵都悄悄告诉宫骁京她要去雅金城,求他替她隐瞒。对妹妹宠爱有加的宫骁京自然没法拒绝。但没想到,北洋这么快的速度出兵攻占了雅金,而灵都此时正在雅金城内!
商凝听完如坠冰窟,明明是盛夏时节,后背却是如瀑冷汗。
“商大人,怎么办……”
商凝年近六旬,一头白发尽显老态,但他在议政厅屹立不倒,前后侍奉过先主、宫夫人和宫骁京,仍颇有老骥伏枥之势。宫灵都年幼时与商凝交好,时常在商凝府上留宿,感情极佳。而宫骁京,事无巨细都会和商凝谈讨,而商凝以其纵横老练,确是给宫骁京的自立提供了不可抹灭的帮助。
不过,这件事事涉重大,商凝一时之间仍在梳理思路,沉思良久,望着宫骁京愈变焦虑和惶恐的表情,面色凝重地说:“大约,只有请那位大人了……”
那位大人!那位大人……
宫骁京脸上的惊色只是一闪而逝,便被随之而来的沉重抹去,唇色煞白轻轻吐出:“可她还会愿意帮助我们宫家吗?“
商凝也不确定:“老大人如今尚在连星,老朽亲自去一趟罢。“
于是,身为三朝元老的商凝,连家仆都没带,独自一人前往了连星城里最僻静的一处巷子。
小巷被高大的梧桐树遮蔽了光阴,清风徐徐,送走了岁月。鲜有问津的小巷安静而宁谧,巷口的小石碑清晰地刻着“羽花巷“三个字,轻轻柔柔的名字如同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商凝定了定神,望向石碑的眼睛深邃难底——他便是来拜访那位自称蒲公英的老大人的。
巷尾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树上长满了金灿灿的橙子,这在地处北方的连星城来说简直是异数,因为橙子需要非常温暖的地方才能生长。院子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房子正门轻轻掩掩的开着,一副主人在家的样子。
商凝轻咳一声,踏了进去。
虽然有商凝亲自前去,宫骁京心中仍旧忐忑不安,极度懊悔当初灵都决定支身前往雅金城的时候没有阻拦她。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她,如今是否已经落入北洋人手中,为何没有支言片语的消息传来?
君王踱步厅内,右前侍卫望其背影心中发寒,他深知此事若被夫人知道必是杀身之祸。然而他并不惜己命,他惜他的王上。
他又想起了那地牢内的婴儿,事后分析自然知道那是宫夫人所关押的。可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那个婴儿究竟是什么人?
右前侍卫在想,宫骁京在想,商凝也在想。
所以商凝将这疑问告诉了他口中的那位老大人蒲公英。此时,老大人正提壶砌茶,端坐在他面前。商凝不太敢正视他,知道老大人年岁比他还高,只是容貌清秀不似老翁。商凝知道另一间屋子里还坐着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少年,他确定那人不是所谓的“那位大人“。
老大人听闻他的疑问,并没作答,反而是面露忧色:“原来在那里。“
商凝惊讶抬头,老大人没有理会,接着砌茶:“灵都公主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商凝感激涕零地退出院子,知道老大人既然说会想办法,那么他一定会有办法,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够找到那位大人,而那位大人,无所不能。
等商凝再次回到宫骁京的勤政厅时,听厅内婢女说才知道宫夫人不知为何事而大怒雷霆,宫骁京此刻正在养心殿伏身受训。而宫夫人吩咐下人去唤来灵都,灵都也迟迟未现身,惹得夫人更是怒不可遏。
商凝也不再逗留,连忙赶往养心殿。
而商凝走之后的羽花巷小院,老大人于另一间屋子里与一少年陪坐。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最惹眼的是他那一头与年龄不相仿的银白头发,好在眉毛尚显青色,犹显稚嫩的脸庞似乎也在叹息着他的少年白。他穿着一件十分单薄的衣裳,手臂外露,手臂上隐隐有些难以识别的纹路,约是刺青。他盘腿坐在老大人的面前,两只眼睛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的老人家——那双眼睛,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苍茫。
“你说你的名字叫白龙?”
“老人家,我这名字可是您取的呀!”
“喔……你随他们喊我老大人便可。”
“老大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既然来了,就随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
“我们……先去一趟雅金,再回来吧……”
“去雅金做什么?”
“去救公主殿下。”
“就咱们俩?”
“不错。”
“我不行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您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你,知道混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