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王帐,灯火通明。
厚厚的兽皮地毯铺在冰冷的地上,高高的案几上堆着书卷。羊皮地图就挂在案几的左边,一抬眼就能将这地图上的局势看的清清楚楚。案几上的等因帘外涌入的风突然一晃,差点被熄灭。
莫啜不发一言的坐在了案几后的王位上,他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唇边挂着阴狠邪气的冷笑。
薛崇简依旧淡漠的牵起唇角,温和的脸上已覆上了些许的寒意。他微微挑眉毫不畏惧的迎上了那对阴翳犀利的眼眸。
许久,死寂。
冷冷的风穿梭在二人之间,发出细微的流动之声。气氛倒有些剑拔弩张的压抑感。
莫啜一笑,冷冷开口,声音低沉而又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十二月,我突厥军队攻下鸣沙,那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率军迎战,军败死三万余人。我突厥乃勇猛之师,乘胜攻下了原、会等州,收陇右牧马万余匹胜利回朝。你如何看?”
薛崇简只冷冷嗤笑:“强盗所为。”
莫啜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我突厥军队屡屡寇边,且是屡战屡胜,你如何看?”
薛崇简冷冷答道:“小盈小利,你突厥军队根本不成气候。”
“哦?呵呵……”莫啜突然笑了起来,他手指轻叩案面,一下一下节奏规律。“那我突厥军队屠胜、灵两州百姓四万余人,你如何看?”
薛崇简的脸色蓦然一变,他紧瞪着一脸邪魅的莫啜,蜜色的双眸中隐隐有怒火可见。
“本汗再问你,我突厥攻飞狐,陷定州,围赵州,劫掠河北屠城数座,你又如何看待?”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薛崇简压住怒火,只眯眼紧紧的盯着他,挺拔的身体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
莫啜淡然一笑,他挑了挑浓黑的眉,举起案几上的酒杯悠闲的抿了两口才缓缓道:“我突厥并非仁师,屠城对于我们来讲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别忘了,我突厥仍有军队盘踞在你大唐的边界。你若真想带走洛儿,那本汗也就……”
“卑鄙!这是小人作为!”薛崇简深吸了了一口气,强忍着怒火,恶狠狠的瞪着莫啜。
“我并非君子,这么跟你说吧,能留下洛儿,我甘愿做小人!”
“你……”
“薛简,还有一条路供你选择。”莫啜站起身从身后的小几上拿起了一支小瓷瓶递了过去。
薛崇简微微迟疑,他想了想,终是接了过来。
“你若吞了这药,那本汗就放掉你和洛儿。”他阴测测的一笑,犀利的眸光在橘黄色的灯光中被蒙上了一层晦暗的色彩。
薛崇简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冰冷如刃。
“不妨告诉你这药到底有何功效吧!”莫啜邪邪一笑,他看了他一眼,仰头背手缓缓道:“若是服了这食气丸你便会慢慢的耗尽精气而死。本汗就是要洛儿看着她自以为最喜欢的人是如何在她的面前慢慢的死去的。”
“若我死了,她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薛崇简淡淡一笑,蜜色的眸瞬间变柔。他将瓶子重新丢给了他。“这东西,我不会吞的。”
“你怕了?”他挑眉。
“怕?”薛崇简不禁嗤笑一声,他紧盯着那双没有温度的黑眸,淡然道:“我答应歌儿,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若是我死了,那岂不是食言?”
“那你打算以你大唐无辜的百姓做代价?!”莫啜沉声低吼,目光犀利狠毒。“你难道只为了一己之私而使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夫妻仳离吗?薛简,你若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看洛儿也会瞧不起你吧!”
莫啜自信的看着他,眸光深沉,俊美深邃的脸上带着不可估摸的笑容。
他笃定眼前的男子不会袖手旁观,从阿莫依娜那里便早已得知了他温和悲悯的性格,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自己一人而伤天下万人。
薛崇简闻言不禁皱眉思索。
的确,他一路寻来的确看尽了那些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惨象。这些,都是战争带来的灾祸。若是这世上能少一些战火硝烟,那这天下不也就多一份祥和安定了?
脑海中,那些失去儿女的老人坐在苍凉的大地上睁大了浑浊的眼看着远方,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怯生生的垂着脑袋到处寻找着娘亲。那些破败的房屋,那些倒在地上饿死的人。那些不堪入目的惨象,那些不忍入耳的呻吟。他都看过听过经历过。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身为七尺男儿若是不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那便是有愧于天地的!可是现在,他已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薛简,你到底作何选择!”莫啜冷笑,他看着眼前的人,脸色愈发的阴翳了。
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只记得他答应过她的,会一直陪着她,不离不弃。况且,他才刚刚知道原来她也是爱着自己的。难道刚要知晓便要分离?
他抬起头对着莫啜扬起唇角淡然道:“抱歉,我不能选择后者。”说完,他正欲离去。
莫啜蓦然蹙眉,他跃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若是战,我唐军不一定会败。”
“你当真要拿那些无辜平民的性命做赌注?”
身体遽然一震,薛崇简强自镇定。他看了看他一眼,不作回答只一味向前。
“来人!将那奴隶给本汗拉上来!”莫啜一边固执的拦住他的去路一边高声吩咐。
就在薛崇简困惑之际,已有卫兵绑着一个佝偻老奴走了进来。
“薛简,你看清楚了,他就是战败被俘的无辜汉人。”莫啜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挑起那奴隶的下巴。
大帐内,灯火微晃。
薛崇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此人垢面蓬发,那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是亮的,而他的另一只眼睛却是完全溃烂,伤痂糊作一团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那花白的乱发中还粘了不少的异物,撒发着阵阵恶臭让人避之不及。
“你……”薛崇简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忘记了任何言语。
那人见他是汉人竟怔怔流下泪来,他张了张嘴,黑色的牙齿在橘黄色的灯光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怪光。
“公……子……”好不容易开口说话,那声音却又是格外的刺耳难听。
薛崇简心中蓦然一痛,他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住一脸悠然的莫啜。“你……魔鬼!”
莫啜无所谓的笑了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就只能任人宰割。”
薛崇简气哼一声,他俯下身扶起地上的人,眼神悲悯的望着那面目模糊不清的老汉。心,越来越痛,倒真如让人生生从身上割了一块肉似的疼痛。
“薛简,这就是战争!”莫啜闲闲的笑了起来,那笑容要多冷酷有多冷酷。“你若是选择前者那就会有更多的人似他一般任人宰割,体会战争的残酷。薛简,你还要选择前者吗?”
薛崇简神色一滞,他看了看面前的人又看了看身后的人,心中便如针刺般的疼痛。
他是汉人,洛歌是汉人,那些成千上万死在战火硝烟里的无辜百姓也是汉人!若是一场战争之后受苦的终究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那么,战争越能避免越是给他们造福。
怎可如此自私,为一记之利而伤万人之心!
若是让她选择,他也会支持自己的吧!
“你家住哪里?我带你走,可好?”他躬下身子放下矜贵的身份与那脏臭的老汉平视。他不嫌弃他,他想要帮助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悲悯的人。
这种善良悲悯让莫啜震惊。
他偏过脸,不再看那男子让他心颤的画面。
薛崇简低低一叹,他伸出手为那老汉将额前的乱发理顺,然后,他脱下身上的外袍为那老汉披上。
“……公子……”老汉错愕的抬起头看着他,睁大了那只混沌的眼,简直不敢相信。下一秒,只听得“嘭”的一声,那老汉已跪倒在地嚎啕呜咽了起来。
薛崇简转过身,迎上那双黑沉的眸,淡然道:“好,我吞那食气丸。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将突厥军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全都放了。”
莫啜闻言,勾唇一笑:“好说。”他伸出手,将瓷瓶又递了过去。
老汉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公子倒出药丸面色平静的吞了下去。
“公子,没事吧?”老汉关切的问道。
薛崇简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他回过头看着莫啜,神色凛冽,纯净的眸沉淀成海泛着郁幽的光芒。“你不要食言,七日之后,我要回来带走洛歌。”
莫啜耸肩,轻轻一笑:“随你。”
薛崇简冷冷的牵起唇角,他看了看面前的老汉一眼,柔声道:“老丈人,明**便可以和你乡亲们一起回家了。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去看看大夫。”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几锭白银交与了那老人。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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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寒了心了,几百年都看不见一个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