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按时敷药。
每日按时喝药。
每日按时换药。
洛歌皱紧了眉,推开了泛着苦香的药碗。
飞雪撇了撇嘴,甩开了胸前的白发,厉声道:“你别以为自己是未来的汗妃就了不起了,你是病人我是医师,病人什么都得听医师的。”
“滚!”她压着怒火沉声一吼,双眉蹙的越发紧了。
“你还真是不识好歹了!”飞雪起的摔碗。她转了两圈坐在了洛歌的身边:“那个大汗也是傻子!你们都是傻子!大老远的把我绑来就是来受气的!哼!”她哼了一声由斜睨了洛歌一眼:“你赶快把药给我喝了,别逼我用强!”
洛歌皱眉,不置一词。
“哎……”飞雪瞪大了眼睛。她站起身将散落一地的白发缠好,一边撸着袖子一边蹙眉道:“是你逼我的啊!要不是为了那两百个奴隶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事儿!”
“飞雪婆婆……”一直静立一旁的阿莫依娜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飞雪扭过脸,瞪了她一眼:“谁叫你喊我婆婆,叫姐姐。”
阿莫依娜满脸委屈:“可你明明都六十多岁了……”
“小姑娘家家的,说这种话还真是没礼貌。”飞雪白了她一眼,回过头,又连忙端起药碗伸手捉住了洛歌的下巴。
帐帘被人掀开,黑色的长麾带起的风引得飞雪白发乱舞。药碗被人劈手夺了下来。
“飞雪姑娘只会用强吗?”莫啜端着药挺身看着飞雪,狭长的眼深邃的望不见底。
飞雪一笑,她围着莫啜转了两圈摸着下巴点头道:“嗯,很好,恢复的还不错。”
莫啜弯了弯唇角,不再理会她。只小心的端着药碗走到了洛歌的面前。他垂首看着她,冷峻的唇微微牵起,露出了一丝异常温柔的笑:“荷花很漂亮。”
洛歌微微一愣,她偏过头,面色突然有些窘迫。
“我说的是人。”他难得露出一丝大咧咧的笑,黑沉的眸被覆上了一层类似于幸福的金光。“人比荷花美。”
洛歌皱了皱眉,双手攥拳,指关节泛白。
他坐在她身边,用汤匙搅了搅黑浓的药汁,便将碗凑了过去。“喝药啊。”
洛歌皱眉伸手推翻了药碗。那银色小巧的碗“光”的一声盖在了地毯上。黑色的药汁散发着艰涩的苦味全部洒在地上。
飞雪忍无可忍的欺身上前,她拽住洛歌的前襟,大吼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可知这药得耗大汗多少的心血么……呜……”
嘴被人捂住,飞雪只好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面色寒冷的莫啜。
“瞎说什么!”他松开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飞雪悻悻的闭上了嘴,退到了一边。
“我已向各部发函,下个月他们便回来参加你我的立妃大礼。”他一边云淡风清的说着一边接过哈多递来的巾子擦起了手,微微抬眼,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然后低眉继续说道:“为了好好筹办你我的婚礼这几**恐怕会很忙,所以不能来看你。”
洛歌不愿,只固执的偏过头不予理睬。
莫啜不以为意他挑了挑眉,嗤笑道:“眼睛瞎了只会为你自己带来不便,喝不喝药也是你自己的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
见她一直沉默,莫啜也只好无声叹息,刚准备转身离去,衣襟却被人拽住,他回过头,看见的却是飞雪皱着眉头的脸。
“大汗,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啊?”她摊开手,又无奈又可怜的看着他。
莫啜弯了弯唇角,轻轻一笑,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把你绑来,又怎么如此轻易的放你离开?这样吧,等洛儿的眼医好了,你喝了我们的喜酒再走也不迟。”
飞雪听了,跳起来激动的大叫道:“得了吧!她这么不配合,眼睛一辈子也别想好!好吧好吧……算我吃亏,我不要你那两百个奴隶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天山!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
她梗着脖子大叫着,故作镇定的神态中分明流露出了无奈和焦躁:“我就是要走!我就是要走!”
对于她的胡搅蛮缠,莫啜只作淡淡一笑,他挑眉:“有本事你就走啊!”
闻言,飞雪立马就像那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了下去,她小声的嘟哝道:“你把那几个老跟在我后面的汉子给撤了,我就走。”
莫啜轻笑:“没门。”
“你……”她跳起来大骂道:“你堂堂突厥可汗居然这么厚脸皮的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婆子,你……哼!你等着,我迟早施咒,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毒死!”
“好,我等着。”莫啜淡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飞雪一脸的颓然。她放松了全身的力气气馁的垂下了头。半晌,她转过身对着面无表情的洛歌哀求道:“洛姑奶奶,你看我都喊你姑奶奶了,你把药喝了吧!算我求你了,你看这么一老婆子这样求你,你不答应也不像话啊,你……”
洛歌猛然起身。
飞雪吓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众人屏息。
冰冷的眉目遽然忧伤。洛歌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脸上那两行泪无声汹涌。她伸出双手似想要抓住什么,微蹙的双眉间,悲喜参半。
下一秒,白影闪过,她奔了出去。
沙漠狂风如骏马奔腾,狂沙迷眼,撩起她的发,她流着眼泪,茫然的到处冲撞着。
她恼,恼自己双眼失明,什么也看不见。
她恨,恨自己这双瞎眼而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汗妃……”
“汗妃……”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惊得她蓦然顿住身形。
汗妃,多么可笑可恼的字眼!
“薛崇简!薛崇简!”她不顾周遭惊异与鄙夷的目光,只大声的叫着,歇斯底里的喊着。
王帐内,她分明就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飘渺却又是如此清晰的回响在她的耳边。依稀记得,那是他为自己谱写的《长相守》。那个灿烂的春光中,他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微微一笑,澄澈纯净的蜜色眼眸中是同阳光一样美好的温柔。
他说:“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他说:“吾之情护汝之心,吾之心博汝之情。”
那认真的样子,那坚定的话语,深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薛崇简!薛崇简!”她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任那黄沙在伐总穿梭,在衣袂中飞洒。
她看不见,哪怕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灿烂的微笑着她都看不见。她的世界是茫茫无际的黑暗。她突然害怕了,怯懦的蜷紧了身体,周身一片冰冷。
她看不见,所以她分不清方向。她不知道长安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只能靠着回忆,寻找着那个繁华的长安,那个纯净的他。
泪水随风沙消逝。
她突然站起身,绝世的容颜如冰封一般。狂风卷着黄沙纷纷扬扬,她转身,白色的衣履似要被风沙撕裂……
“再为我煎碗药来,我要治好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