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午,太阳如火球一般挂在天空中,散发着灼热的光芒。风已不在清爽,它如同热浪,一阵接一阵的朝人扑来。
仙居殿,密室中。
洛歌抱肘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若有所思。
如此对立,已快半个时辰了。
“公主殿下?”
洛歌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依旧听不见回答。她不禁有些困惑,于是走上前,扳住了高阳的肩。
“公主殿下……唔……”
洛歌捂唇向后跳了一步。
面前,高阳公主满意的展露笑颜,浓艳妖娆的脸上带着狠毒的笑意。
“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洛歌瞪大眼睛,恶狠狠的揪住了高阳公主的前襟。
“洛霁曲,你不是想要驻颜丸么?哼,我就给你驻颜丸,我要让你也偿偿这心老身未老的痛苦!哈哈哈哈……”
“你疯了!”
洛歌用力的推开她,转过身,将食指探入口中,企图将刚刚吞下的东西呕吐出来。
“哈哈哈……洛霁曲!我要让你痛!让你痛!哈哈哈……”
高阳公主癫狂的大笑起来,浓艳的脸恐怖的扭曲成了一团。
洛歌闻声回过头,走过去揪住她的衣襟,恶狠狠道:“你看清楚了!疯婆子!我是洛歌!不是洛霁曲!”
“哈哈哈……我要让你痛!我要让你痛!”
“你!”
洛歌看着不断大笑的她,无可奈何。她松开手转身走出了密室。
小丫头初晴有些胆怯的看着洛歌那张愠恼的脸,不知所措。
“晴儿,有没有催吐的食物?”洛歌坐在桌前,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初晴微愣,不明所以。
洛歌皱了皱眉,转过头,语气已变得平缓了许多。“晴儿,你去找一些催吐的食物给我,快!”
“唔……是!”初晴听罢,立马小跑着出去。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剩下洛歌与那个被所在密室中的人。
洛歌起身,慢踱至窗前。她微眯双眼,双眉紧蹙。
夏风透过窗,吹拂到她绝美的脸上,亦吹散了她那如缎的秀发。仙居殿外的梨树在阳光下剧烈的晃动。浓绿的叶子在风中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蝉鸣正浓,青梨在树叶中隐隐可见。
高阳公主居此已快十天了,宫中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因,也恐怕只有一个吧!那就是……圣上已知道她被藏在了这里!
洛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刚刚,她吞下的到底是不是驻颜丸?若真是,那岂不是……她不敢想!
远处,树在风中晃动的越发厉害了,它们发出一阵骇人的音浪,竟让洛歌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
紫宸殿中,摆满了寒冰。
可暑气却依旧不减。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两个人。女皇,白衣人。
女皇站在白衣人的面前仰起脸看着他,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她牵了牵唇角,脸上的皱纹也随之一动。
“张易之,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朕是包容你们,而不是想纵容你们!那个张昌宗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朕的计划,朕已经忍她太多了!”
白衣人低着头,沉默,脸色异常平静。
女皇挑了挑眉,深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你们把合浦公主藏到哪儿了?”
白衣人闻言抬起头看着她,俊颜一片冰冷。
“说!”
“陛下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他冷笑,风华绝代的脸宛如被冰封住了。“合浦公主这一生已经够苦了,爱上自己不该爱的人,受尽了一生的煎熬。陛下这样对她,不会感到不安吗?”
“你在和朕讲善?”女皇冷笑,满脸的嘲讽之意。
白衣人皱眉。
“张易之,你那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你的一句话可以害多少人丧命?你以为你善么?哼!可笑!”女皇冷冷的嗤笑了一声,苍老的脸上满是不屑。
殿外,天空被刺眼的阳光照射成了了无生气的白。
“陛下,你也是懂合浦公主的吧!”白衣人抬起头,挑唇一笑,笑容邪傲魅惑。“陛下若是不懂合浦公主又怎么会一再的想要得到那驻颜丸?”
女皇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冷冷一笑,他转过脸,目光穿过窗棂,投向了远处那葱郁的盛夏之景。
“陛下之所以想要得到驻颜丸,无非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不老容颜。女为悦己者容,陛下也一定同合浦公主一样,是因为爱一个人,才会要那驻颜丸吧!”
“爱一个人……”
“陛下,不是么?”
女皇看着白衣人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不禁笑了起来,她说:“我一个已近八十岁的人了,又怎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张易之,你在胡说些什么?”
“陛下……难道不爱易之?”
…………
盛夏的花儿开的浓艳。
盛夏的树儿绿的耀眼。
盛夏,那太液池中的粼粼波光将迎风摇曳的清莲映射的如同会笑的美人。它们微微弯腰,粉白的花瓣随着风颤。
盛夏,蓝色的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飘过,浮影投射在屋脊上缓缓移动。阳光刺眼,太阳将自己的热芒奋力的撒向人间。
盛夏,如同一篇华丽多情的诗歌。
…………
“陛下,难道不爱易之?”
他背过双手,乌黑的墨丝被风吹散袭卷着他俊颜上那妩媚异常的笑容,如山顶初雾,如屋檐轻霜,湿润的渲染着一切多情的光芒。
女皇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白衣人弯了弯唇角,倾世魅众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女皇轻轻一笑,她云淡风清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戳了戳白衣人结实的胸膛。“你这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白衣人轻哼一声,唇角微扬。
女皇的脸色陡然变冷,她目光凌厉的看着他,满脸的冷酷。“张易之,朕要杀了张昌宗!”
“不!”
白衣人的脸风云突变,他睁大了双眼紧盯着女皇,眸中那银白色的海洋早已掀起了万张狂澜!
“不!张昌宗不能死!”
“朕要杀了她,谁也拦不了!”女皇气愤的提高了音量,她微眯双眼紧盯着他的脸。“为了朕,也为了你,张昌宗在,必定会害了你!她既然对你无意,你也别再期望她会爱上你!杀了她,对你我都有好处!”
“易之不要这样的好处!若是杀了昌宗,陛下也就再也看不到易之了!易之宁愿自己死,也不要昌宗死!”
白衣人扬起下巴,双眉紧蹙。他语气坚定,眸光凛然。
“你给朕滚出去!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陛下!”
“出去!”
白衣人冷冷一笑,他转身,走至殿门口侧首低声冷然道:“易之会一直跪等陛下,直到陛下改变心意。”
…………
洛歌立于廊下,看廊外夏雨绵绵。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催吐多少次,那东西就是逼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素手不禁抚上面颊。
驻颜丸,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却被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给吞了下去。
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洛歌不禁打了个寒战。
心老身未老的痛苦,那是怎样的痛苦?
她看着远处迷蒙不清的夜景,蹙紧了双眉。
雨幕中,有一团浅绿的浅影正跌跌撞撞的朝这边奔了过来。洛歌目光一凛。
原来是初晴,她被淋成了落汤鸡,一副狼狈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出什么事了?瞧你跑的这样急!”洛歌轻笑。
初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声道:“不好了!昌宗大人,张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洛歌一惊。
“张大人他一直跪在紫宸殿外,从中午一直跪到现在呢!大人,张大人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什么?!”
这个张易之,又在搞什么鬼!
洛歌低低的咒骂了一声,连忙取过油纸伞冲入了雨幕中。
紫宸殿外,白玉石铺就的大道上,白影一撇。
他的面前,是灯火阑珊的巨大宫殿。那些橘黄色的光芒在雨幕中晕起了一层毛毛的光边,从远处看好像是一轮轮橘黄色的月。
风吹雨斜,白衣湿透。
从午时开始跪到亥时,双腿早已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白衣人低垂眼睑,眸光隐于那两排黑翼之后,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
黑色的夜夹杂着轰轰烈烈的雨声,带着冷入骨髓的晚风,将他吞没。
黑色深处,有人正急匆匆的朝这边跑来。
白衣人似毫不察觉。
直到,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雨在身体的四周猛然止住,头顶,是一方晴朗的天空。
“张易之,你又在发什么疯!”洛歌大声的叫着,雨声将她的尾音吞噬。
黑发被雨水润湿,黏黏的贴在额头还有脸上。黑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她没有注意到,他在笑,他笑得是那样苍白而又满足。
“张易之!”洛歌又叫了一声,伸手推了推他那已变得僵硬的肩膀。“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原本粉润的薄唇此时却泛着淡紫色。他依旧笑着,苍白而又满足的笑着。
“终于又找回这种感觉了。”他低声喃喃,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我不想让你死,我宁愿我死,我也不要你死。我想要好好的保护你。”
雨声越来越大,雨点越来越急。
他抬起头看着她,眸中那银白色的温柔被橘黄色的灯光照射的无比美好,美好到似乎可以变成永恒。
他慢慢的向后倒去。
依旧笑着,苍白而又满足的笑着。
“张易之!”
…………
“因为你的灵魂永远都不可能是自由的!你只能是肮脏的,肮脏的用身体换取一切你想要的!”
“自由是身体换不来的!”
“你只是一个没有用的男嬖而已!”
…………
“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有资格了。我不再是我了。我肮脏我卑贱。我只能踩着女人的背脊靠着自己的身体追求一切挥霍一切!我肮脏!我肮脏!”
我肮脏……我肮脏……
洗也洗不掉的永远肮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