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世情(一)
那年,我十六岁。
我被父皇赐予重臣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为妻。
我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与懵懂开始了我为人妻的生活。虽然,在此之前,我对我未来的夫君有过各种各样的憧憬。他英俊、他博学、他正气、他沉稳。我未来的夫君应该是这天地间最伟岸的男人。
可是,在我看见房遗爱后,我彻底失望。
他懦弱,他诚惶诚恐。
他称我,公主殿下。
我以为,我可以得到他的亲近他的呵护。可是,没有。
他不敢碰我,他将我当成了某种神祗高高的供奉了起来。他只是会疏离而又惶恐的称我为,公主殿下。
我渴望那样的生活:
我的夫君可以对我温柔的笑着,轻拥着我看窗外飞雪。我的夫君可以陪着我在桃花深处浅笑,为我摘花戴于发间。我的夫君他可以很亲近的将我搂在怀里,与我一起沉入梦乡。
现实,终究是那样残酷。
我与房遗爱之间,没有夫妻的**。有的,只是那份淡漠疏离的君臣之交。
我开始疯狂的寻找,寻找某个出口,尽情的宣泄我对我那冰冷生活的控诉。
我留恋于红尘之中,爱看那虚华猖狂的繁景。
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他。
那日,正是桃花开满蓝天的时候。
我带着我的婢女游走在那繁花之中。那馥郁的香气使我暂时忘记了那让我痛苦的一切。我只是想在这一片芳香中长睡不醒。
“多情伸出香雪海……”
飞花乱舞之中,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笑,那种笑不是奉承不是献媚,是那种如天空中和风轻拂白云般恬静真挚的笑容。
他对着我行了一记僧礼,浅灰色的僧袍在飞花中翩跹。
我愣住。
他说:“小姐,你看起来似乎很是忧愁啊!”
小姐?我轻笑。
“忧愁?那你知道我忧愁什么吗?”我嘲讽的嗤笑了两声,高傲的抬起下巴。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满是温润。
“无爱不痴,小姐为爱而愁。”
我偏过头,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
我乃太宗十七女,是天子骄子。在宫中我可以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爱。我爱我的父皇。他英明神武,宽仁有德。可是,他居然为了嘉奖房玄龄的忠诚而将我嫁给了我从不认识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就这样寒冷的过一生吗?我悲哀。
想着,我的眼泪不禁滑出眼眶,和着飞花溅碎在地。
“你哭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用他那修长白皙的手为我擦起了眼泪。他掌心的温暖让我的身体为之一颤。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目光温柔。他笑,笑容比春光美好。
“小姐,这就是宿命。”
他淡然的背过身,一身粗布僧衣并没有能够遮挡住他那轩昂临风的气质。
“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
“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那你会是什么样的宿命?”
“我不知道。或许……我的宿命是长伴我佛吧!又或许……”
“或许什么?”
“没什么。”
他回过头,神情恍惚。
一阵风轻轻吹过,那些滞留在枝头的桃花便随着这风飘然而下,盛大的让人惊叹。
我伸出手,任那花儿落满掌心。
“小姐,你……”
“我给你跳支舞吧!”我笑,笑得明媚。
他无措的看着我。半响,点了点头。
我退后,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开始舒展双臂,翩跹而舞。
“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
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1)
他笑,轻轻的吟诵着,声音在这春风中温暖的让我融化。
我舞,他看。
衣袂在风中盘旋,飞花靡乱了他的双眼。那一刻,我看着他沉迷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爱。
我停了下来,走近他,问:“你是谁?”
他愣住,俊朗容颜上的神情微滞。半响,他双手合十,浅笑道:“贫僧法号——辩机。”
原来,他就是辩机!原来,他就是那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辩机!身为玄奘大师最信任最得意的弟子,是他主持了《大唐西域记》的修编工作。
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连父皇都赞其为“天下之奇才”的辩机!
难怪,他的气质会如此不凡。
我呆住,像木头一般定在了他的面前。
“小姐?小姐?”他伸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轻轻一笑。
我有些羞郝的偏过了头。
“小姐,时候不早了。”他仰起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对我柔柔一笑。“贫僧要回去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竟有些不舍。
他对我行了一记僧礼,然后转身踏着满地桃花飘然而去。
自那以后,我便似丢了魂儿一般,心里念着想着的,都是他那深邃明亮的眼睛,还有那比春光还要明媚的笑容。
只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我再次遇见他时,已是桃花落尽,果香正浓的盛夏。
我带着婢女前往烟火鼎盛的慈恩寺祈福。
那日的阳光很是毒辣,竟一丝凉风也没有。我上完香,便由婢女扶着,撑着伞,慢踱在寺院后的花园里。传说,虔诚的围着这花园走上十圈,心中的愿望就会实现。
我浅笑着低下了头。
我的愿望,是上天还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许是天气太热了,我的脑袋竟变得有些沉了。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面颊滑落下来,我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视线模糊中,仿佛有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人正面色焦急的朝我伸手……
(1):徐惠诗作《赋得北方有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