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着实烦透了,尽管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
妻子在家里给丈夫跳舞,这本来是多么旖旎浪漫的事情,怎么在丈夫眼里就成了下贱、风骚?
杨洋想不通,她在练功房里尽情地跳了一支舞曲,用毛巾擦了擦额头渗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拿起一瓶啤酒狠狠地来了一口,这和她平时的习惯大相径庭——她平时是不喝碳酸饮料的。
她在脑子里不停地比对着他的好、他的坏,一个声音劝她坚持下去,另一个声音让她早点放弃。
好烦,她真想好好睡一觉,永远也不醒来。
这次回BJ,她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做出那个决定。陕北人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至少自己的外婆和母亲是那么认为的,她们及时发现了她思想上的一些端倪,苦口婆心地劝了若干次,三个月后,母亲终于把女儿撵出了家门,让她赶紧回婆家,离开那么久,家还能成为家吗?
说实话,她也想儿子,想得发疯了。儿子才一岁,小脸红扑扑的,小不点儿会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身体,会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撒娇。她相信儿子与她有同样的天赋,她是多么想把他培养成和她一样的舞者啊。可他的父亲愿意吗?想起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男人,她就觉得委屈——无尽的委屈。那支舞,可是她一宿没睡专门给他编排的啊,他怎么就那么不解风情呢。
此刻,她在王府井附近的一个宾馆休息,她想孩子,可她与他已经不可能继续下去了,这个婚姻或许本身便是个错误。那时候她才19岁,她是首都师范大学舞蹈系民族舞专业的优等生,可是,样貌清丽脱俗的她却没有追求者,她不知道的是,她早已成为系里许多宅男心中的女神,在那些男孩子眼中,她就像是高不可攀的仙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而他是她的军训教官,他被她的清纯深深吸引了,于是,他大胆地对她展开了攻势,他给她买好吃的、陪她逛街、带她蹦迪,和她一起坐翻滚过山车、溜冰、滑雪,他挥金如土,只为芳颜一展。她呢,女孩儿家家,看到别的女孩儿都有男朋友,而她没有,心里总有点微微发酸,她常常扪心自问“我难道很丑吗?”,这下,她第一次体验到了有人追的感觉,她少女的心萌动了,尤其是她重感冒一个月,他照顾了她一个月,他是那么体贴而善解人意,他的身上有军人特有的那种魅力,他让她的闺蜜们羡慕不已,最终她接受了他,接受了他的绿军装,他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那身军装诱惑了她,总之,她和所有初恋的女孩一样的盲目,她认为肯在女孩身上花钱的男孩,尤其是一个肯为女孩付出的军人,是真诚的,是值得爱的。
她很黏,而他更黏,两颗年轻的心终于靠在了一起。大学毕业那年,她和他结婚了。
他是HB人,在首都卫戍部队某部雷达旅服役,三级士官。他家在京城六环有一套八十平米的住房,两室一厅,小两口与公婆同住。
结婚当年,她不负众望诞下麟儿,月地里,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感动,公公婆婆整天围着孙子打转,笑得合不拢嘴。
她是陕北人,自然有些所谓的“土气“,她努力改变着生活习惯,让自己适应新家,可当她朝着一个会带孩子、会做家务的家庭主妇的形象努力靠近时,她发现自己似乎在失去什么。
不知不觉间,一年过去,她已经很久没去练功房了。她有一种危机感,她曾经珍爱的,愿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处于夭折的边缘,她不愿那样。
空闲下来时,她就在家里自编自导地跳起了民族舞。她的动作是那么曼妙轻柔,她的表达是那么含蓄温婉,在这方面,她确实很有天赋。
“你丫跳什么呢?!”他回来就吼,他认为他的妻子又开始发骚了。
“别吼么,这是人家刚编的,好不好看?”她向他撒娇,她希望从他嘴里说出欣赏的话来,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好”字。
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他什么也没有说,自顾自地去厨房拿出她给他热好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是她的丈夫,他高中毕业就当兵了,平时他只喜欢听一些流行歌曲,至于舞蹈什么的,他看不懂,也不想看。他们认识时,他已经当兵九年了,她19岁,他比她大八岁,她皮肤白皙,睫毛很长,水汪汪的大眼好像会说话似的,他一眼就看中了她,他想得到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让她为他生儿育女,他憧憬着转业后开个电器维修的小店,捎带卖点小家电,因为他有这个条件,空闲时间他喜欢鼓捣电器,买了好多专业书籍钻研电器维修技术。他想好好生活,好好赚钱养家,他的孩子将来应该出国,去哈佛、麻省、剑桥那样的大学去读书,他想要趾高气昂地走在大街上,在亲戚朋友们钦羡的目光中活着,那是他的目标。
他叫成富贵,既富且贵,名字是他父亲取的,传达着他父亲对他的希冀和期望,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那也是他的梦想。他父亲是首钢的职工,人挺厚道,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直到40岁才有了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父亲很悲催,两任妻子没有生孩子就病故了,第三任妻子,也就是他母亲,个子很矮,净身高仅一米四五,好在,他像他父亲,身高一米八,他父亲一米九,这是让他父亲比较安慰的一件事。
现在,成富贵很恼火,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不安分”的人,话说,她为嘛就那么喜欢跳舞呢?跳舞能跳出钱来?
他记得父亲曾告诫过他,喜欢出去跳舞的女人都不正经,迟早都要跟人跑了,你看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卡厅、舞厅盛行的时候,厂里有多少男女因为跳舞出轨最后离婚的。成富贵对他父亲的话深信不疑,那些娱乐圈的明星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今天和这个闹绯闻,明天和那个劈腿的,那些女人简直都成了公共厕所了。
2000年是个令人激动的年份,又一个世纪开启了,他的心却不踏实。他的不踏实源自她,她回陕北娘家整整三个月,连个电话都没有,他不后悔因为跳舞骂了她,他是为了这个家,他是为她好,可她就那样回娘家了,她第一次生那么大的气。他不想再踱量自己当时的语气了,女人么,就该给点颜色,否则,还真就上天了。他不大相信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他对她的人品还是信任的。
现在,杨洋已经穿好衣服,慵懒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想着心事,重重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舔了舔略干的粉唇,起身从包里拿出化妆笔,对着穿衣镜描了描好看的柳叶眉,补了补唇膏,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妆容,拿起包,开门,下楼,退卡,然后打车,向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