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失忆,但不愿提起。
我满怀期待走近饭桌。哇!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满桌乱七八糟,乌漆墨黑,叫不出名的,是菜?突然肚子好饱。
“请品尝。”
说完还绅士的鞠躬,拉出椅子,这架势我可不敢坐下,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凑上来把我按在椅子上,又将筷子塞到我手心。
“给个面子呗。小姐,我第一次下厨。”
“好,可是,凡先生…”
“巧倩小姐,先尝,再做出衷心的评价。好吗?”
“我是想说…筷”
“快点吃,你好歹吃一口。我妈都没吃过我做的菜,你是我的第一个。”
他说话,有心之人听着,总能理解出深意,不,应该是错意。
“我想成为最好的那个。”
“但第一个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刻苦铭心。”
看他较真的表情,我只能回道
“你以为你谈恋爱啊?吃可以,不过…”
“你还有条件?我辛辛苦苦…”
“停,我只想说,筷子反啦。”
有这么不给人机会的吗。我嫌弃的夹了块应该是鱼的东西放进嘴里,不用嚼,一刻不用犹豫,吐。
“天啊,像毒药。你想谋杀我,然后穿走我的衣服,是不是?”
他揉揉一头乱发,说
“我不喜欢吃鱼,对它没什么感觉。不如我给你讲个冷笑话,你放松放松,再尝下一道。”
“好。”
“你看着,看着我。”
我放下筷子,把眼睛睁的老大老大看着他。他一句话不说,反倒似乎很期待的看着我
“你说吧。”
“不好笑吗?”
“笑什么?”
“我啊,我不好笑吗?你居然不笑。”
“啊!”
高冷的笑话。我还是尝下一道菜吧。喝汤比较保险,舀出汤内容物,我彻底崩溃。
“大哥,这是茄子?茄子谁做成汤?”
“哦?是拍照的那个茄子吗?茄子。”
他夹起茄子,恍然大悟的点着头。
“凡先生,能留条活路?一件衣服而已,你要喜欢我再送十件给你。”
他笑出牙龈,扔掉茄子,又夹了块不明物体到我碗里,说
“土豆炒蛋,素配荤,营养。”
“那你可否知道,它们一起吃会中毒?”
“哦?我觉得它们颜色挺搭的。”
我再也忍不住,丢下筷子,用疯癫的笑来表示对他的嘲笑。他白了我一眼,毫无掩饰的也表示了对自己的嘲笑,他笑着笑着还跳起了舞。
“大明星,请在粉丝面前注意点形象。”
“叫我莫大厨师,耶!呦!”
说rap还行。职业病,病入膏肓。我该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偶像。
他第一次下厨,为了我。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就能想象出他当时的不知所措,我也是个不会做饭的人,本没有资格嘲笑他,可是茄子汤,真的很难接受。不愧是外国长大的明星啊!咦,只是好想知道外国有没有茄子?
闹够了,他叫我去洗澡,他收拾屋子,然后要我带他到处转转,见识见识乡下的魅力,也见识一下人气。
“说你人气不大吧,刚那么多人,没一个认出你的。”
“可他们有说我帅啊!其实不认得更好,难得解放,我能跑吗?”
他迎风奔跑,张开双臂。像是要腾空飞起来,不,不要飞,不要离开。
“莫凡,等等我,带我一起飞。”
他停下脚步,和夏天的风一起向我跑来,笑着向我伸手。
“来,我是龙,我会飞,我要带你飞。”
他提高嗓子,像是要宣告全世界,他会飞,还要带我飞。他接过我的手,我们就这样迎着风儿,顶着蓝天,踩着泥土,拉着手,跑向我们更好的未来,同病相怜的两个年轻人,渴望在对方的孤单世界,寻求一丝缥缈的慰藉,庆幸的是,我们都愿意给对方仅存的开心。
带他来到和儿时玩伴常来的湖边,任泥土沾染我们的双脚。
“你会划船吗?”
“不会?”
我也不会,但我们还是上了船,湖不大,我坐船尾,他坐船头。水流决定我们的去向,看着和湖水,蓝天融为一体的他,我不由得想叫叫他。
“莫凡。”
“嗯”
“莫凡。”
他撤开湖面上的视线,移进我视线里。我想我现在丑极了,随手扎起的小马尾和散落的稀拉短发,在风中乱舞,白色吊带背心更加显得我脸色苍白,整个人毫无血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任谁都没勇气看下去,可只要你能看懂我的眼神,就能抓到我坚强的心。
“原来我们都是被家人抛弃的人。”
“莫凡,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其实我和莫凡一样,不和别人说自己的心事,但本质却有很大的差别,我是因为没有,有些事情,也许在别人眼里是不敢触及的伤,而到了我这里,只是人生必经的路,只是我必须接受的一点小波折。
他沉默了会儿,说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在可能的有限的时间里,一直带给你快乐,但,我也怕我的存在只会多给你添一道伤疤。”
“为什么?”
对于我的提问,他又皱起了眉头,用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侧过身子,视线散向远方。
“无论是你,还是我的粉丝,作为我来说,我不能负担起你们的人生,所以我希望你们花时间在我身上的同时,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我觉得给你们正能量,才是我的最好状态。所以,我希望你们一定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对自己负责。以前我只看到我正在经受的痛苦,却不知快乐其实比痛苦多得多。现在让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所以他才把自己伪装得只有坚强?时间一长就变成了现在的高冷。
我该开心吗?觉得幸福吗?我给不了他答案,也给不了自己答案。只能傻傻看着他。
他笑着问我
“我有那么帅吗?”
“你了解我吗?我们是朋友对吗?”
我该弄明白,至少心中有数。以后就不会太难堪。
“你是用玻璃杯盛着的白开水,透明清凉,是我遇到所有人里最接近…”
他不再说话,保留着矜持。我不会追问,因为他给出的答案,我已经非常满意。
“你是怎么得出此结论的?”
“猜的。”
“又是猜。可我却猜不出你。你时而温暖,时而冰冷。而且你的时而,我永远猜不对时间,它总是莫名的出现,又莫名的消失。我无法知晓你的心思。”
“男人的心思,你最好别猜。”
他用搞笑的方式回复,轻松,没有负担。但,我想和他聊聊我的故事,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说出自己的故事。
“十五岁生日,我许完愿,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了,我是一个弃儿。想着,我才出生,我才只会哭,这样他们就不喜欢我了?所以那天我一直没敢哭。我怕我会再次被遗弃,我怕我会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什么都没有改变,奶奶一夜的陪伴,我坦然的接受了一切。我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就是我的全部。她说过:世上的情从来都不是靠血缘来维系的,学会感恩,才对得起自己。是奶奶,让我学不会抱怨。”
我眼中开始泛泪,他似乎也有感触。说出故事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增加彼此的了解。
“你奶奶,生前一定很受人敬仰。”
“她是得癌去世的,生病那段时间,即使疼到打吗啡,也不想拖累任何人,自己起床上厕所,自己吃饭,自己洗鞋子,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只可恨那个时候我要寄宿上学,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还只能待两天。两天,我连想对她说的话都说不完,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会离开,我以为她只是普通的生病更严重了一点,打打针,吃吃药就好了。记忆里她一生从未和人红过脸,也从未享过一天福。命运太残忍,她才活了六十几年,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折磨她到死?人生没有公平而言,我会像奶奶面临死亡一样,淡定的接受一切。对你也是,得之我幸,失之我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幸福。”
泪水太满滑下脸颊,沿着下颌滴落手背。莫凡也泪水点点。悲伤并未无休止蔓延,我们的目光交汇。
“我喜欢躁动的青春,但因为家人,我选择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我是没有怨言的,可命运似乎总爱调戏我。”
“命运,谁又说得好呢?”
“莫凡。我该怎么谢谢你?怎么才能谢谢你?”
“做最初的自己,可以偶尔伤心,但不能绝望,还有,你不能转粉。”
我直起身子,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绝对,永远不转粉。”
船被我的激情震动。看他捂着心口害怕的小神情,我暗自窃喜,斜着身子,挥动双臂拼命往他身上浇水。他吓得大叫,紧接用手挡住,呵呵的笑,看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开始反击。我们就这样成了两只落汤鸡,不过,看到他笑,哪怕掉进湖里也是开心的。
全身湿透的我们,头对头躺在草坪上。我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短暂到只有五分钟的我和他,美美的很满足。
“喂,灿儿。有事吗?”“她很好。”“嗯,拜拜。”
挂掉电话,莫凡借着倦意伸了个庸长的懒腰,还打着哈欠。这些天,他应该没睡一个安稳觉。
“巧倩,空在广州,想见你。”
“那我们去广州吧。”
“你,舍得?”
我舍不得。如果时间静止,我能拥有全部的莫凡,他的人生并没有聚光灯下的那个ACE令人瞩目,羡慕。我更舍不得告别我的家人。山坡斜树,四块紧密的碑庄严而整齐,是在向我宣战吗?我不战而败,久久不愿抬头,不愿告别。风吹翻坟上的新土,一直在旁边静静站着的莫凡走了过来,蹲下身说
“巧倩,两个小时了,先起来吧。”
我不愿站起来,他们养了我二十年,我才为他们跪两个小时而已。我跪着取下脖子的项链,递给他看
“它叫钟离,世上仅此一条。”
“这是两条项链吧?情侣款?”
“它是一条或是一对星坠项链,简单的星形设计,却让两颗星星合为一颗,它的寓意是:终生终世,不离不弃。一个人戴是一条,两个人戴,是一对。”
“钟离”是奶奶临走前亲手交给我的,它是奶奶亲自设计打造的白金钻石项链,曾见证过奶奶的爱情,奶奶也希望它能带我找到真爱。
我拆开钟离,递了一条稍微大一点,代表男性的星星给他。
“戴上它。”
莫凡很自然的拒绝,我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收下。
“我们是朋友,或许一生只是朋友,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觉得如果你都戴不上它,世上再无其他人了。不以其他名义,就凭你陪我走过我人生最黑暗的半个月,凭你给我做了你人生的第一顿饭,凭你让我不那么绝望伤心,你就当它是我对你的谢礼。好不?”
“你先起来,你这样跪着和我说这些话,很奇怪呃!”
“你不戴,我就长跪不起。对不起,我开个小玩笑。”
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他扶起我,弯腰帮我拍泥,揉膝盖。
奶奶,你看,只有他配得上钟离。
“莫凡,我给你戴上钟离?”
他仰起头微笑。我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脖子,突然有些小紧张。这代表着的寓意,绝不止是谢谢。
“难怪你喜欢星星。”
“很搭你高贵的气质哦。”
“是吗?好吧。我会一直戴着它。”
他又害羞了吗?不然干嘛低头?
“我一直坚信,奶奶幻化成星星,守着每个夜晚伴我入梦。现在,我全部的家人都去了那儿,所以,星星,是我的全部寄托。”
“现在,我也是你的星星。而且也会眨眼哦。”
他的眼睛润出水来,一眨一眨,带乐了我的心。
下一秒发生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怕,就不是钟离巧倩。
广州,是我爸妈弥留之际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