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是长公主旧时闺中的寝居,如今她回朝,这里也被宫人整理出来,供她入宫落脚歇息。
朝颜到时,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已在门口迎她,见她来亦是微笑扶了她的手进得殿门,在二门时便恭敬止步,朝颜独自进门,穿过重重帷帐,就见里头桌椅陈设,皆是淡雅精致,瞧着便也赏心悦目,她打量了周遭布置,自落了座。
不消一刻,便闻细碎脚步声,朝颜抬起脸,就看到东平王宇文晋磊风姿洒然地挑帘而入,亦是笑吟吟望着她,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请昭仪娘娘安。”
他刻意把“昭仪”二字咬得极重,语气却是十足的嘲意,朝颜丝毫不以为异,只是冷冷看着,“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王爷今日邀我来此,可不会是只为说这两句吧?”
“当然不是,是有事有求于娘娘。”他答得简短明了。
“求我?”她挑眉,分明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同类的神采,“现如今最得圣宠的妃嫔是莲贵嫔,我不过是一个失宠的昭仪,帮不了你什么忙。”
他笑得无谓,温润柔和的秀丽面容上透着一股莫测的意味,“臣说有,就自然有。凭着皇上对娘娘的心思,哪怕是这锦绣河山,或许都是手到擒来。”
朝颜目光深了几分,“胃口倒是不小。”
“这宫里又有哪个胃口是小的?不过各凭本事罢了。”宇文晋磊抿了笑意,“娘娘若点了这个头,臣也必定能助娘娘一遂心愿。”
“看来,你对你自己很有信心。”朝颜凝视着她,“本宫倒想知道,你有多大能耐?”
宇文晋磊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却慢慢地道:“有得是本事,自然会让娘娘看个明白。”
朝颜冷笑了声,“知不知道就凭你现在这几句话,若传到他的耳朵里,足以让你死无全尸。王爷要搬石头也要挑着来,不然砸了自己的脚,那可得不偿失了。”
“可你不会告诉他。”他坦然自若,依旧言笑晏晏,“娘娘也知道,如今天下兵马,皇上手上有四成,娘娘的父亲占四成,剩下的两成便在我东平王府。强极则辱,月满而亏,臣观历代世家望族,每每皆以满盛为忧,纵权势满家,终究也难逃灭门之祸。君威难测,从召臣回朝的那一天起就已被拖下这趟浑水。皇上生性多疑,到时候楚家一倒台,下一个必然就是我宇文家。”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能帮衬你篡权谋位登基不成?”
宇文晋磊目光如炬,秀美的面容上并无淫亵狡险之态,“不,谁做皇帝臣并无兴趣,臣想保住的不过是我宇文氏几百年的根基和富贵荣华,而娘娘,就是最合适的盟友,因为你手里有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末了,又添了一句:“难道你就忘了含恨而死的先帝么?”
朝颜只觉得后背一凉,仿佛前方就是万仞悬崖,容不得她走错一步,而这个洞悉一切的男人就站在崖边引诱她去万劫不复,意识到莫大的危机,她语气骤寒,转身就往外走,“想必王爷是找错人了,你说的一切,我并无兴趣,也不愿意有兴趣。本宫如今过得很好,前朝的是是非非我已经忘了,毋须他人从中挑唆。”
宇文晋磊也不生气,只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不,娘娘在说谎。娘娘一直都过得不好!”
朝颜闻声大怒,又听身后那人步步紧逼道:“后宫粉黛三千,你比这里面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活得委屈,前朝你是正正经经的中宫皇后,却形同虚设不得天子宠爱;甲子之变后你为救他忍辱委身他人,到头来只得了他一声亏欠;回宫之后,你承受非议隐忍两年才等到那个人为你正了名份,却因为他的猜忌与之形同陌路;你委屈,你不甘,可这宫里没有一个人会理会你的委屈,哪怕是你的至亲父母族人!明知道那个人看似多情,实则最为无情,将来若要他在皇权与你之中做选择,他必会弃你而选前者!你把什么都瞧通透了,却又懦弱得不敢面对!空有一身傲气,一腔忧愤无处平,最后只好自欺欺人选择认命,逼着自己当那躲在昭阳殿里落寞终老的楚昭仪!”
朝颜气得浑身颤抖,全然不知自己早已热泪盈眶,心上那些结了疤的陈年旧伤,再次被身后这个男人血淋淋地揭开来,痛入骨髓。
朝颜走后,宇文晋磊犹自在原地站着,心腹侍从胡晋恭身进来,“王爷一招险棋把话挑明,看她刚才的模样,似乎触到伤心之处了,可奴才想,毕竟她和皇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姐弟,又怎会轻易为一个外人挑拨而反目?”
“那倒未必。”宇文晋磊摇头微笑,“试问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在本王看来莫过于有野心的人。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一旦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试问她对别人还会手下留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