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酒肆厢房里,门口几十名便服的羽林卫严阵以待昂首守着,夜飒坐在里间闭目养着神,只有朝颜兴致甚高,推开窗好奇望了望楼下热闹的街市,酒保从未见过客人这般的架势,端着酒菜战战兢兢地来,又立马掉头溜了出去。
朝颜道:“你看你的侍卫,把人家都吓得不敢多留了。”
夜飒睁开眼噙着笑:“这里不比宫里,该防的还是要防。”
四德取了银针进来逐一试探酒菜有无毒,朝颜叹口气:“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也要这么草木皆兵,如临大敌,还不如宫里自在。”
正说着话,歌伶已经抱着琵琶进来,见里头二人举止气度不凡,也提了十二分精神伺候着,恭身问夜飒想听什么曲子,夜飒转脸看朝颜一脸意兴阑珊,握了她的手问:“你想听什么?”
朝颜说随意,那歌伶见二人皆是男装打扮,眉目生得极好,又举止亲密,便陪着笑道:“这位是公子的夫人吧,一看你们就有夫妻像。”
朝颜一怔,夜飒却挑了挑眉,笑着问:“是么?”
“可不是?肯定是夫妻,连眉眼都生得像!奴家没猜错吧!”
朝颜微笑不语,夜飒却极高兴,“嗯,家姓周,她是我夫人,祖籍江夏。”
朝颜仍是微笑,心中却五味杂陈,也只有在宫外她才有堂堂正正坐在他身边。
伶人笑道:“原来是周公子和周夫人,看你们夫妻生得这般配,那奴家就为二位唱一套江夏的民间小调吧!”她恭身再施了个礼,这才坐下调好弦,拨弦唱了一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调子好,词也极好,这曲子在江夏人人会唱,朝颜听罢若有所思,而夜飒兴致似乎很好,命四德好生打赏了那伶人,才令她告退。待房里只剩二人时,朝颜才笑,“听见了么?她叫我周夫人。”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她心中忽然难过起来,只低头斟了两杯酒,递给了他一杯,举杯笑了笑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夜飒依旧一直看着她的脸,眼睛里有水雾潋滟,过了好久也微微一笑,接过她敬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下一刻,却又蓦然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紧紧的,仿佛要抱住苦苦追求了一生才换来的珍宝。
朝颜勾住他的颈,闭着眼将脸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她的世界里那样的寂静,静得连楼下街市上熙攘的喧哗声也听不见了。
很久很久,才见她抬起脸,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清:“夜飒,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低头看着怀里她深幽的眸子,那里头藏着他看不清的哀凉,仿佛是最后一抹将要黯淡的光。他知道现在她是认真地在问,他也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平静相守,一段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在民风保守的当朝,迎她回宫,自己已经遭受了来自朝臣的极大压力,坊间早传得沸沸扬扬。身为一朝天子,若当真要力排众议册封寡嫂为嫔妃,恐怕届时他一世英名全无,遗臭青史。
此时朝颜眼睛里的那抹零星的光,早已瞬间彻底黯淡,连一丁点的游离火星都不曾留下。
很多东西不能看得太透,很多人,也不能离得太近。
他仍然要她再等,可她等不起了。要么现在,要么绝不,永不。
她已经二十岁,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没有多少个二十年。朝颜想,这大概是上天在逼她做抉择,这辈子,她注定不能爱夜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