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夜飒一早就已上朝离去。芳辰领了宫女进来服侍朝颜盥洗梳妆,串珠欲上前为她上妆,她却挥手不用,自己取了螺子黛细细描眉。她眉色本淡,从前只需轻轻一描就与清亮眸眼极为相宜,如今却喜欢将两弯娥眉画得细长高挑,斜飞入鬓。
妆成,云鬓上扫,珠玉搔头,香粉扑面,两瓣朱唇涂得红艳欲滴,绯色织锦宫装,外罩银鼠貂毛大袄,满身的珠光宝气,华彩流潋。
望着镜中眉眼凌厉的陌生女子,朝颜竟有些痴怔。她已经把从前的自己弄丢了。
理妆方罢,朝颜起身出得寝殿,却整个早上都出奇地不见团绒。若在从前,每每这个时辰,团绒都会一早就跳到她榻上,腻在她身边怎么都不肯走的。
朝颜随口一问,串珠几人就吱吱唔唔答不上话,连向来最稳重得体的芳辰脸色也有些异样。朝颜瞧在眼里,沉下脸冷喝:“都是哑巴了么?不拿我当你们主子了?”
周遭死寂的一片,宫人们惊得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出声。终还是串珠说:“昨晚上就不见了,娘娘那时候已经歇下了,奴才们不敢进来打扰,还是今天早上侍奉洒扫的春雨在宫门前瞧见,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只铜盆——”
朝颜仿佛猜到了什么,只平静说:“端过来,我瞧瞧。”
“这东西看了不吉利,娘娘您别瞧了!”串珠还欲阻拦,却在看到她眼神后再不敢说什么,挥手示意小太监将盆子端来。
伸手慢慢揭开铜盆上覆着的帕子,果然,里面一团的血肉模糊,连皮带毛煮得令人作呕,可见下手之人的心狠手辣。
朝颜只看了一眼就掩上了帕子,声音平静:“把它好好葬了。”
十余个宫女簇拥着大宫女盼夏在御花园里边走边说笑,盼夏一脸得意,低声笑道:“你们不知道,那畜生当时在锅里拼命地挣扎,别人怕惹事,都不敢动它。还是娘娘让我拿刀背一下子劈上去,脑浆子都迸出来了!”说完就是一阵肆意的笑声。
盼夏本是从前将军府的大丫头,朝歌封后时又被带入宫伺候,封正六品奉仪,行事嚣张跋扈,在宫女中极有地位,此时她笑得张狂,还欲张口再言,却见身边的宫女们纷纷噤了口,眼睛怯怯看着前方。
道路的尽头,宫女太监簇拥下,朝颜盈盈而立,神色虽无怒意,眼底的寒色却令人蓦地打了个寒噤。
“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朝颜和颜悦色地走过来。
盼夏这才不情不愿地草草福了福身,一脸的不屑冷篾,垂目看着那双朱红凤履朝自己一步步靠近。
朝颜瞥了一眼,只对左右怡然笑道:“你们瞧瞧,这才几日的功夫,有人就将规矩都给忘了。有她这么认错请安的?在本宫面前尚且摆弄敷衍,还不知道在其他妃嫔跟前会如何造次?你们去教教盼夏姑娘怎么给主子行礼。”
盼夏环视众人一眼,一脸倨傲,左右女官内监皆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上前,却是芳辰走上前,不由分说反手扫了她两个耳光。盼夏万料不到她当真敢动手,捂住脸就要往前冲,却立刻被串珠带着几个宫女踩住她小腿,再动不得分毫。
盼夏仰起脸来,恨恨道:“奴婢好歹也是皇后娘娘身边得脸的丫头,就算要罚,也得皇后娘娘亲自点了头才行!娘娘你这滥用私刑,岂不为宫规所不容!”
“你这么愿意吃巴掌,本宫今天就赏你好了!”朝颜脸上还挂着笑,却冷了声吩咐,“这奴婢聒噪得很,把她拖下去,掌嘴四十。”
“这后宫的主子可我家娘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娘娘你莫要把事做绝了才好!”盼夏见动了真格,惊惶地咆哮起来。
“你有几个胆子也配来质问本宫?本还要饶你,今日还非得打定了,今日便是打死了你也不冤枉!”朝颜冷笑,声色陡然沉冷,“拖下去,塞了她的嘴,用廷杖往死里打!把各宫的掌事宫女太监都叫过来,让她们一旁瞧着,不晓得尊卑是什么下场!”
一众宫人早惊出一身冷汗,廷杖四十就是壮年男子也受不起,当年董太后罚慕思筠受二十廷杖慕思筠就险些掉了半条命,卧床休养三个月才见好。今日若当真四十廷杖打下去,盼夏只怕得当场丧命。
盼夏的的脸霎时一片青白,只是尖声大喊:“皇后娘娘救我!皇后娘娘救我——”此时四处都被昭阳殿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回朝歌身边报信的人根本无从机会。
掖庭令带着人匆匆赶来,见是要惩戒皇后身边的人,都是一脸难色,朝颜轻笑一声:“皇后是皇后,本宫也是皇后,怎么你们眼里就没得半点尊卑了么!是不是要皇上来亲自教教你们?”掖庭令乃夜飒一手提拔,此时见朝颜动了真怒,生怕惹祸上身,忙不迭命人将盼夏拉了下去。
各宫的掌事宫女太监都被叫来御花园观刑,掖庭令手下的人何等的手段,将盼夏往刑凳上牢牢一绑,起先还顾忌她的身份,手下不敢用力,直到朝颜冷声再次说“往死里打!”,再也无人敢不用力气。噼噼啪啪一阵打下去,偌大的御花园里只剩盼夏撕心裂肺的惨叫,受到十多杖就彻底痛得晕死过去。行刑的内官也不敢停手,硬是将四十杖补了齐全。
当下四十廷杖,盼夏早已不省人事,下股血肉模糊,筋骨折裂,惨不忍睹。观刑的宫人里早有年轻的宫女吓得腿软一阵站不住。
朝颜脸上还挂着笑,这才往人群里看了眼,“都给本宫听好了,下回谁若还敢在宫里乱嚼舌根子,本宫就亲自撕了她的嘴!谁敢再惹本宫不舒坦,本宫就让她一辈子都不舒坦,等她不舒坦了,本宫就彻底舒坦了!”说完,再不看他们,由着芳辰扶着她的手径直离开。
盼夏受完廷杖不出半个时辰就没了气息,杖杀皇后身边有头有脸的女官,所有人却都知道这场好戏并没有就此收场,芳辰心中担忧着这件事,还不及适时劝慰朝颜,朝歌就已经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前来兴师问罪了。
见朝歌一脸勃然怒色,芳辰心知不妙,忙陪着笑上前道:“皇后娘娘恕罪,我们娘娘有病在身不便见驾,而且皇上也有谕旨——”话还不曾来得及说完,就被朝歌身后的随侍内官抬腿一脚踹开老远,“皇后娘娘面前,也有你放肆的份!”
朝歌瞧着芳辰吃痛捂住胸口的狼狈不觉冷笑,“怎么?抬出皇上来压本宫?可是活腻了不成?”说罢一个眼神剜去,身侧宫女已经会意,上前又欲挥掌掴去。
却听一个声音道:“住手!”
朝歌侧过脸瞧去,果然,朝颜已从内殿缓缓行出,她平静看着朝歌,淡淡道:“万事冲着我来就好,何必与她一个奴婢计较。”
朝歌听了但笑,缓行走至朝颜身前,将她细细一打量,半晌才抿嘴一笑,“姐姐说得是,本宫又怎会不卖你一个面子。”口中这样说,手上已经挥手一个耳光狠狠掴去。
这一掌既狠且重,打得朝颜一个踉跄,勉强扶住身侧案几才能站稳。剧痛自脸上蔓起,半边脸都成了麻木的一片。众目睽睽,身边侍立的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都惧于皇后威仪不敢上前扶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