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返程的路上,离得那阁楼远了之后,大黄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因着背上那红衣的人儿,正对着一根儿红绳儿伤脑筋。
大肆蹂躏过情敌的某人此刻心情大好,所以有那份儿心思给他家夫人墨玉箫上的同心结换个新。
来历不明的物什,又是那么个东西,扎眼!
那根艳艳的红绳在如玉的指间穿梭,煞是灵巧。
然而,一刻钟……两刻钟……
大黄走得越来越慢,可那红绳儿,它依旧还是那根儿红绳儿,丝毫不给大美人面子。
凤惜缘恼了。
红绳带气的绕到了腕间,他拍了拍大黄的头,夫人怕是等急了。
得了解禁令的大黄无声的嗷了一嗓子,几乎是瞬间,就窜回了适才他们离开的地方。
原地并非空空如也,相反,此处的人流仿佛格外密集似的,气息斑杂的可以。
闷闷赌气的人神尚未转回来便已刹那白了指尖,凤惜缘眸中似是晃过一瞬名为慌乱无措的情绪。
显见的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情绪只在呼吸之间,快得凤惜缘自己都没捕捉到,他一双红眸很快的眯了起来。
那一枝花灵又悄无声息的别到了他指间,凤惜缘的表情模糊了起来。
极北那一次,他虽神魂受创,何至于一点儿灵力都用不出,只是当时因着些别的原因他顺水推舟了。
只是这一次……
散魂散,百里云奕!
凤惜缘的指尖白得更厉害了,只是几个呼吸间,他终究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去不得,夫人是个敏感的,去了,怕是免不了不易察觉的嫌隙。
绝对的信任,也缺不了悉心的维护。
但当然也不能干等着不动。
凤惜缘抬手,虚空中有一大团银白色的光点萦绕在他掌心之上。
这并非空间元素,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灵兽,名为芥蝶。
如蚂蚁一般无处不有的强大族群,可以完美的隐匿在空间中的能力,是窃听或者侦察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但,十万年来,大能辈出,却从未听说过有谁能操纵它们,甚至若非它们自主的大规模聚集显出这等银光,以它们的本体,人类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无数的芥蝶一聚而散,银光自凤惜缘掌心渐渐消弭。
同一时间,远在百里之外,一片灌木丛中,一叶毫不起眼的圆叶下,亮起了完全不会被人察觉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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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少,难得极尽繁华的鬼市里还有这等僻静之地。
前方的人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夜聆依也不着急,落他三米之后,自成步调的走着。
两个人这么拉锯着,颇见诡异。
鬼市的空间到底有限,原本他们就在偏东的位置,这般晃了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也差不多该停下了。
果然,百里云奕如人所愿的停了。
夜聆依却没停,几步走上前,与他并立。
这么在荒地里不尴不尬的站了半天,玩着你不开口我便不说话的游戏,夜聆依突然啧了一声,觉得她真是有够无聊的,此人也是有够……。
有数不清的紫色的碎钻般的东西从夜聆依指间漏了下去,落到了二人脚下及膝的草地里,沿着肉眼看不见的人工沟渠四处淌去。
很快的,从高空上看下去,这一片静谧的草地里便勾勒出了一幅奇特的紫色图案。
七阶的阵法轻而易举的被识破,百里云奕却丝毫不见惊慌与尴尬。
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位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是奇事儿。
不过这让阵纹显现的方法,倒是瞧得人眼神发亮。
“王妃好本事。”
要说平时,有人喊夜聆依王妃或者国师的,她铁定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听这人喊来,倒是说不出的微妙。
“陛下谬赞了。”夜聆依自觉面上“您很无聊”的意味表现的很明显了。
“殿下何处此言?”百里云奕笑容不见半分,称呼的改变,并未让他有所动。
“那陛下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夜聆依转头,面向身边之人——泯尘大陆神奕王朝的云皇陛下,据称全神奕的女人都想嫁的百里公子。
“殿下当真睿智。”百里云奕颔首道。这可不是虚言,他可半点没有显露。
“相顾无言”一刻钟,夜聆依忽然转身,话是背书似的顺溜:“既无茶可饮,显见的陛下又无待客之心,本座诸事缠身,便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几句话的功夫,夜聆依已顺着来时踩折的草走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百里云奕仍站在原地未动,笑:“殿下竟这般的自信,能毫无防备的来,也想毫发无损的回?”
夜聆依竟真的很给云皇陛下的面子的停了下来,当然,并未回身。
“银莹草?藏在暗罗里,的确很难发觉。”但五官六感里,她的嗅觉是仅次于听觉的。
百里云奕神色不动:“可殿下始终是来了。”
这话说着,百里云奕扬了扬手,淡青色的风系灵力从他软散的袖子里飘然而出。
骤起的风没有半点杀伤力,但足以吹低了及膝的草,吹起草丛里莹白的粉末。
夜聆依瞳孔骤缩,心中急道一声大意了,没有半点犹豫的抬袖欲挡。
她的反应动作迅疾,并无一秒浪费,然而鼻间仍是有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香气猛地撞上来。
嗅觉灵敏,有时也未必完全是好事。
夜聆依头里狠狠晕了一下,脚下随之一个踉跄。
然而本能使然,她终是硬生生躲开了百里云奕扶过来的手。
夜聆依踉跄着站稳,甩头之际确定了她在诸多人类可修炼的元素系里最讨厌的一系——暗系!
那银莹草的粉末看着是从地上被吹起来的,但当真如此,她此前又怎会嗅不到。
这些东西,一直都藏在杂草的影子里,气味、颜色都隐藏的完美,借着夜聆依的注意力都在那一阵风里时一气爆发,防不胜防!
不过此事说到底是她太过大意,多系同修的天赋,并非凤惜缘的专属,这么垃圾的低级错误……
脑海里一阵阵的眩晕,没多少时间给夜聆依深究,神魂力量流逝的太快,这么一会儿就去了三分之二,虽然只是暂时,但也够折腾了,还是这么个情景里。
夜聆依一声“啧”代替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娘。
细细密密的血丝又爬上了她的脖颈,堪堪停在了衣领的边缘。
夜聆依正欲开口周旋,却听得百里云奕再度抬手,他的手里,有一只铃铛。
极限的反应,然而身体却跟不上意识,在夜聆依脚下发软的抓住那只铃铛的铃舌之前,百里云奕便已很快的动了动手腕。
铃铛很小,那极薄的舌片看起来甚都像是木制的,根本都发不出声音。
事实也确实如此,百里云奕虽晃了铃铛,但那声音小到,也就夜聆依能在这极近的距离内听得到。
然而,再看百里云奕早早便已用灵力封住的双耳却又可知,这事儿,哪儿那么简单。
夜聆依实际上也并没听到那声音,因为在那铃铛被摇的那一刻,于她,周围便已是一片死寂。
听觉、嗅觉,连带着身上十几层的轻丝又一定程度上隔绝了皮肤对气流的感知,甚至作为最后选择的魂力也已告枯竭
现在,夜聆依与外界已是完全的切断了联系。
这是全盘的针对,这针对只有在对象是她时,才会内因外因都用上,意外算计都凑全,半点不多半点不少。
但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看不见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情势混乱,脑子里更乱,夜聆依稳住身形,缓慢而轻的吸了一口气。
从雪族动乱,到若水对于东南的指引、极北之困,再到昨日那书生的寻衅,到燕格,到眼前的百里云奕!
月珞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都来了,殿下何苦急着走?”这话与刚才没多大分别,只是其中意味,大大不同。
由于刚才夜聆依欲来阻那铃铛,他二人此刻离得很近,百里云奕竟很有君子风度的退了两步,面具下的表情如何不知,但一身气度,一变不变。
百里云奕在说什么,夜聆依压根儿没听,不过她的脾性,即便听了,大抵白眼也不会翻一个。
蝴蝶刀自始至终都在她的掌心与暮离之间,没有收回,却也没有出鞘。
“陛下不必费这番心思了,凤……本座的……夫君,他不会来的。”夜聆依大概有一秒钟的不自在,紧接道,“本座信他,也信他会信我,他定然不会来。
若夜聆依此际听觉犹在,兴许能发觉不远处一片灌木叶子下气流的异样。
可惜她听不到,于是也就猜不到在百里之外偷听的那位“夫君”,在听到她这番话后,一瞬间,那双瑰魅凤眸,美的简直不成样子。
夜聆依绕过百里云奕,又踏上了来时踩出来的那条路。
“再者,本座若真要走,你,拦不住。”夜聆依这话里,又透出那种她独有的、理所当然的傲了。
她当然是被完全的针对的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有谁见过,有哪个杀手敢于把自己所有的底牌翻给第二者看了?
起码她不会,对加菲都不会。。
几步之外就是那道伴着银莹草粉末一起升起来的灵力壁,明明于此刻的她而言无异于天堑,然而夜聆依却毫不变速的径直走了过去。
其实,下一刻,夜聆依真也没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她只是抬手,将暮离当作一根极为趁手的棍子,毫无章法却又全是暴力的美感的抡了下去……
破风声起时,直欲接天的灵力壁应声而碎,灵力碎片未及落地便已然消散在了空气中。
没人知道夜聆依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确乎做到了。
就像当年那把来历莫名的七彩长剑出人意料的要了那暗帝国帝王的命。
虽然,她脖颈上的血丝又向上蔓延了些许,直接暴露在了衣领之外。
看来这是代价。
风起风落里,夜聆依翻飞的衣袂被银莹草的粉末竞相追逐着步步远去。
这画面极美,但,风里送回来的声音……略煞风景……
“果然白痴!”
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骂白痴的云皇陛下少见的愣了愣神,脑子转的却是另外的事儿,听这话音,有人向她说过他“白痴”?
第一备选当然是凤惜缘,但百里云奕想也不想的便排除掉,凤惜缘此人……这话当是,说不出口的……嗯。
百里云奕也不多纠结,想不明白便不再想,竟不在意夜聆依这话,也不在意精心布了局却被她轻而易举的破掉。
毕竟,他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然达到。
如此想着,百里云奕淡笑着望向不远处那灌木丛。
芥蝶从来只能传声而不能传影,所以,要不要打声招呼?
思忖半晌,百里云奕对自己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他舒展双臂,面上神色可称惬意,任由身后的黑暗将他整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