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他奇怪,来路奇怪,长相奇怪,声音也奇怪,与她主动示好一事,则更怪——只是,他的怪并非是让人生厌的那一种,相反,倒让人觉得心间无比的温暖。
仅在传闻中听过市间有一族妖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未料,今日她倒得了幸,可以与这接触。
“你……”
她含起丹唇,愣然之间已羞赧的满脸涨红,一点点女儿家心思跃然其上,顿时落入对方眼中,只堪一句美得不可方物!
“你一定很好奇吧?但问,无妨的。”他蔓提起嘴角,金色瞳仁微微一禀,但柔声问向眼前这个“不可方物”。
“听说鲛妖泣泪成珠,是真的吗?”
“呵呵,”水上突然露出两朵银色水花,那是他在笑。他笑着对这个满脸好奇的女妖说道:“市间明明罕见我们一族,却将我们传得过于邪乎。鲛妖一生只能流两滴眼泪,的确泣泪成珠,十分珍贵,可是流泪之后那条鲛便会元散而亡,是故有很多鲛人直到老死都不曾流过眼泪!”
“哦,”她才一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是这样啊。”
“吾看你哭声甚急,是否……是否遇见了什么伤心事?”
“我……”她脸上的光彩瞬然又哑了下去,本来消退的的氤氲泪花复又重夺其目,随之眸光渐散,再须叟,满脸倾盆。“我亲手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桀骜惟一的回应是满脸遗憾。
又听她极其自责的说道:“我本来是下不了手的,可是,她为了让我活下去,竟然自己撞在我的刃锋之上。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待将来,我不知还要手刃多少同修的性命!桀骜,你有过朋友吗?你能够体会这处绝望的难过吗?”
那如断线玉珠般不停落入海面的眼泪,激灵起一片片涟漪,也激起他心内的一点点怜惜。
“吾自然也有朋友。”
“我恨这个地方!”仰脸,她一腔恼怒的对他说道:“我恨这里!终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个让人沾满鲜血的地方的!一定!”
“吾亦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金瞳微阖,他万分心疼的看着他:“吾每日都会在此巡游,你若不弃我,吾原成为你永远的朋友。吾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她微带吃惊的看着他,似有不信。
他因一时赫然,只故作从容的点了点头,“吾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叫琼眸,因为我娘亲喜欢琼花,是故为我取名琼眸!”
“琼眸?”望向那双净如春水般的无暇杏眼,他微微抿起嘴角,只在心间重复的喊道:琼眸,琼眸,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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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眸!”
“你那时说过,”琼眸紧紧依偎在他那刚硬如鳞的胸怀里,气息渐弱,“你会作我永远的朋友,只要我需要你时,你就会浮出海面来见我。桀骜,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恨眸微阖,却要一个身心满创之人如何答她?
她与他之间横亘的又岂止只是种族之别?需知当年率一众冷血杀手沉潜鲛族之域诛戮他众多族人的也正是她啊!只是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杀了同修便哭嘀不止的稚妖,她身上已然有了一阁之主的威严霸戾,更致命的是,她所召唤的九色圣莲对鲛妖一族还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那一夜,鲛族遭受了从未有过的灭顶之创,几乎整片海都被染成了猩狂的红热。
“我早该想到的,”他没有推开她,只是痛心疾首的说道:“你在成长中既然能够铁下心,无数次的刺杀你的同修,直至后来荣登一阁之主,那么我与你而言,又怎么会比你的同修有不同?只是想到,你是因为有我陪伴,才能谶心如铁杀伐果断,而最终你却要伤我的性命,我的心还是会隐隐疼痛难耐。你说偿我?琼眸,哪怕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抱歉!”琼眸抬起脸来,嘤嘤如泣,万分内疚的看着他说道:“率众屠你一族是我的错,此生无有一偿,惟剩这条贱命而已,杀了我吧。杀了我便是解脱我了!”
“你说这些还有用吗?”紧蹙眉头,他只冷冷质问一声。
她只泪湿满脸。
还是这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宛如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干净,无邪,无奈,痛苦。
他俩之间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月下。
不同的是,这些年过去,他给她光明,她却赐了他一个无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