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蹲了下来,西北的马车底座很宽大,很结实,粗大的木板紧紧的贴合在一起,承载着车身的重量。由于车板比较厚实,那么底座下面,马车地下,就会出现一些空间,闲置的时候,马车拆掉车篷,倒着放,可以盛放一些小件的物品。
乐天蹲下来,头伸向马车底部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张丑恶的脸。其实这张脸并不丑,但是能厚着脸皮让别人请他喝酒的脸,就有些丑了。正是孟石头。
孟石头正睡得很香,几根简单的绳索将他倒挂在马车底部,他的身子蜷缩着,正好钻进底部的空间,整个人耷拉在绳子上,活像一只蜘蛛。但是蜘蛛却不会偷干粮,只有人才会在没食物的时候偷别人的干粮。
乐天捏了捏孟石头的脸,睡眼惺忪的孟石头吧唧着嘴,嘴角还有残留的豆糕,正是石头说的丢失的干粮。乐天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孟石头实在太累了,自从被乐天三碗酒醉倒之后,就没有睡过好觉。古时候的人哪里喝过六十多度的酒啊,所以孟石头的头直到现在还泛着晕乎。从边城离开后,一边咒骂那个叫做乐天的混蛋,一面马不停蹄洗劫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强盗窝,可怜的强盗穷得连衣服的穿不起了,有几个已经饿成了皮包骨痛,正打算去边城干点苦力,讨碗饭吃。孟石头摸了摸腰上的袋子,里面有几个大饼,扔给了强盗头子,强盗头子感激涕零,又是磕头又是谢恩。孟石头突然觉得自己和一般的强盗不太一样了,自己是侠盗。
于是,他又上路了,所有的过往的商队他又懒得去抢,因为他已经饿的没力气了,而且官军时不时就出现的周围,如同猎狗一般,时刻盯着客商的四周。饿了几天,实在是走不动路了,就挖了个坑,埋在沙土里面,希望这样能减少体力的消耗,如果遇到落单的商户,那就翻身了。
他躺了三天,睡了三天,被鬼哭狼嚎一般的歌声吵醒了。调子,是从没有听过的调子,词,也是从没听过的词,极其粗狂,极其嚣张,极其刺耳,也极其猥琐。
“听说过,没见过,大象曰骆驼……”
于是,他就看到了狗子欠揍的微笑,偷偷摸摸上了乐天的车,藏在车底下。豆沙糕真是香啊,每天趁狗子拿出干粮袋子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摸走一两块,看着狗子白痴一样在数着豆沙糕的数量,就在感叹自己的智慧。但是车里还有那个小楼的少东家,为了不让乐天发现,他进入龟息状态,龟息功极其耗费心神,孟石头实在没能忍住,就睡着了。睡一会儿,应该问题不大吧!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会打呼噜,尤其是一个人最疲惫的时候,往往会打呼噜这是对疲惫的宣泄,对睡眠的渴望。他梦见有只大黑狗扑在他的脸上,撕咬着,咬到了自己英俊的脸庞,正想动手了结这可恶的畜生。于是他睁眼就看到了乐天的脸,一张侧着的脸,坏坏的笑。
不是那个叫乐天的家伙又是谁?
“我没有请你吃我的干粮。”
“你肯定会请的,所以我就先吃了,等你决定请我的时候,我已经吃饱了,只是时间先后问题。”
“你脸皮好厚。”
“谢谢。”
孟石头从车底钻了出来,整个人舒展开了身体,乐天这才发现这个家伙浓重的黑眼圈,看来从边城走后他就没消停过。
孟石头活动开了身子,又问狗子要了几块豆沙糕。狗子极其不情愿地看了看乐天,见少爷点头,只能拿出了干粮。乐天从包袱里又摸了一阵,一小坛酒出现在他手上。
孟石头坐在篝火旁,吃着豆沙糕,又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酒,觉得酒劲儿不再是边城小楼里的那种酒后,才放心的喝了一碗。
“你的刀呢?”
“卖了。”
乐天一愣,“你不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么?”
孟石头嘿嘿一笑,神情有些小扭捏,吸了一口酒,说道:“那破玩意儿本来就是抢别人的,行走江湖哪有那么多的矫情劲儿。没钱,没饭吃了,能卖的都卖了。”
乐天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厚脸皮真不是盖的。
狗子非常不喜欢这个脏兮兮的黑衣人,每天吃的多不说,还爱喝酒,豆沙糕都快吃完了,其他的干粮也快要没了,转眼间都快到京都了,这家伙赖了一路,也不给钱,真是可恶至极。
中原也已经是深秋快要入冬了,官道上落叶满地,天空高的出奇,碧蓝碧蓝,有时候连朵云都没有,太阳照在人脸上,再也没有边城那种冷艳了,一路是到处都是歪脖子树,没有树叶的时候,每棵树都在休养生息。孟石头穿着狗子备用的小皮袄,盘着腿坐在马车前方,马车也已经就乐,车轱辘经过长时间的赶路,也裂开了几个口子,眼看就要报废掉的样子。
乐天这断时间和孟石头交流的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外来客,虽然本质上的一些观念无法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所温和,但是骨子里那种入乡随俗的念头却不知不觉驱使着他去去了解这个世界,这个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孟石头尽管才十九岁,但绝对算是一个江湖中的老油条了,他的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病倒了,没钱治病,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人世间。乐天也想起了那个绝美的面容,闪烁着母爱光辉的脸庞,他非常想尝试下什么是母爱。
孟石头六岁就开始乞讨,七岁跟着老乞丐全国各地走,经历了大乾帝国皇帝继位后的一系列动荡,见证了权利之下的屠刀。老乞丐死了,孟石头又去当了一段时间和尚,后来和尚庙被强盗洗劫一空,砍柴回来的孟石头看到庙里没有一个活人。于是葬了和尚,他就去当了道士,此时乾帝下令,先皇沉迷道术,误国误民,撤道观以净天下。孟石头又开始流浪了。
浪子的一生很可能就像残花,从风里吹来,不知道去往何处。乐天从未知中来到这个世界,此时内心的迷茫也和孟石头充满了相似。
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