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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吃面的人

京都十里笑春风,天下知名。笑春风不是一个动作,也不是一个微笑。

是一家面馆,坐落在来往京都最宽广的路旁,离京城十里地,自然京都十里,十里之外,有个小面馆,叫做笑春风。也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绝世的厨子,一个令天下人流口水的人。

面馆当然是做面的地方,也是吃饭的地方。面馆周围的大树上到处都是嘶叫的蝉,大树的下面,坐满了人,一棵树下坐七八个,宽阔的路面,从面馆门口,一直眼神,消失在远的看不到的地方,一路都是树,一路都是人。树荫下,树叶在燥热的风中摇曳,斑驳的影子在树下人的身上、头发上、手上、脚上漂浮着。

蝉声愈来愈急。

面馆只有一个厨子,一个伙计,所以做面的每道程序,都是十分缓慢的。

厨子就是笑春风,伙计是他的徒弟。

太阳站在天穹,遥看大地,怒火菩萨而下,客人们扇着扇子,坐在石头上,地上,草席上,满头大汗,脸上却并不焦急。

笑春风是天下第一名厨,每年八月初八,会免费做面,面只是最简单的阳春面,但是在他的手里,在他的手艺下,阳春面不再是简单的面。

面粉是普通的面粉,揉面的动作也似乎和一般的厨子没什么两样,刀工下,条条落入滚烫着开水的锅中,只有一只锅,每次也只煮一碗面。伙计端着煮好的面,按顺序送到每一位等待的客人面前,面送到第一个客人面前时,只是一瞬间,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依然只是一瞬间。

吃饭的人并不急,笑春风的手艺,即便吃不到,哪怕远远看着,闻到那丝独一无二的气息,也是一件很值得享受的事情。所以,一路上,树下,都是吸溜面条的声音。

同样,天色渐晚的时候,一路还是树,一路依旧是人,不同的是,一些人已经起身,有的是吃过面的,有的是还没吃,只能等下一年的。有人衣着华丽,有人衣衫褴褛,有蒙着面纱的贵人,也有光着脚的乞丐,有英俊的少年,也有耋耄之年的老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习俗,不同的生活中,此时却有着相同的表情,同样的动作。

如同事先早就商量好一样。

拱手行礼。

笑春风也拱手回礼。

夜色逐渐遮蔽了面馆,星光璀璨,点缀着黑色的海洋,星河中,一些不甘寂寞的星,早已开始眨着眼睛,展现出耀眼的一面。

明天必然是好天气。

面馆的门关上,笑春风摸了摸腰间那柄切面的刀,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喃喃自语。

“你跟了我三十年,做了三十年的饭,切了三十年的面。今天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了。”笑春风顿了顿,有些微胖的身子缓缓站起,看着正在烛火下发呆的徒弟,将刀放在了低矮破旧的桌子上。

桌子是十八年前在面馆门口砍了一棵树做的,多少有些年头,也有些撑不住了。砍树的时候,笑春风看到了那个树下的婴孩,不哭,不闹,眼睛明亮,嘴角上扬。

“花小败,这把刀今天给你了。”

少年发呆一般的神情终于变化了,看着自己的师傅,眼神依旧呆滞,缓缓说道:“一把破刀,切面用的,留给了我,你的那些宝贝却都送给了别人。”

少年口中的宝贝,是笑春风的宝贝,宝贝有很多,金银,明珠等等,当然也有世上最好的兵刃。但是这些都送给了别人,别人指的是一些朋友,也有陌生人,还有乞丐,但是都不是这个少年。

唯一留给这少年的,只有那柄破旧的切面刀。

“花小败,你就这么跟你师傅说话呢!”微胖的身体摇晃着,胡须早就飘在了脸上,脸上不光有胡须,还有一副嫌弃的表情,哪里还有白天那般一代名厨的气质。

“师傅,你别急,我收下就是。”花小败呆呆的看着笑春风,一脸谄媚的说道。

笑春风这才恢复了神色,看着自己的徒弟,“你学来学去,依旧不成器,那就把你交给另一个不成器的人吧。”

面馆四周除了路,还有树,再也没有任何人烟。孤零零的烛火微微照亮的小屋,如同荒野中隐约的鬼火。小屋内依旧是花小败和笑春风说话声。

“虽然是破刀,好歹还能卖点银子……”

“你个兔崽子……”

声音却又在一瞬间,突然停止。

面馆内,小屋外,静的出奇。虫鸣微弱,萤火虫在更远的地方闪烁不定,天穹如同黑色的海洋,繁星则成了海洋中的明珠。

话音停止并不是师傅赢了徒弟,也不是徒弟讲的道理让师傅觉得对,而是因为屋外有一个人。

宽大的僧袍,光溜溜脑袋,一层浅浅的头发,明亮的眼神,还有睥睨天下的淡定。

包不成并不意味着一事无成,花小败也并不意味着一些都失败。

所以笑春风才将徒弟送到京都,送到面馆,送到包不成跟前,更重要的是,徒弟长大了,不能再每天干些切菜杀鱼,杀鸡挤奶的事情了。

包不成推开门,桌子上就摆了一碗面,刚做好的面。

包不成端起碗,蹲在地上,筷子在碗里画了一个葫芦,卷起一大条面,吸溜一口,全都下了肚子。笑春风看着这个老朋友吃面时的样子,眼里满是当年那个偷跑下山的小和尚。

不论是大和尚,还是小和尚,如今都是尘世间的一份子。是人就要吃饭,富贵人吃美味佳肴,普通人就只能吃面,面食是五谷做的,营养自然很足,分量也极重,最重要的是,非常顶饿。

劳苦了一天的农民,回到家中之时,妻子早已煮好了面,热气腾腾的大碗里,青菜,葱花,混合着星星点点的油渣,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惜长途跋涉,也要翻山越岭到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仅仅是为了吃一碗面?

面,某种意义上,使他们想起劳动的岁月,想起了当年破旧却能够遮风挡雨的茅屋,想起了那些个汗流浃背,面朝黄土后,回到家,碗里的味道。

那是家的味道。

包不成吃完面,摸了摸花小败的头,轻声的说道:“欢迎回家。”

家,自然不是花小败的家,但是包不成这么说,那么便是了。既然你来,这便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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