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乐天开始练老散人的心法,胡淮对乐天的兴趣超过了狗子。狗子的功夫源于七叔,虽然不是非常的个性,但重点在于耐力,比如耐打。最后胡淮总是败,败在消耗,狗子经得起消耗,胡淮却不能。就像狗子嘲讽胡淮的那句话一样:男人,不能不持久。
胡淮有剑圣一族的功法,而且很完备,修行在于精,不在于多,剑圣一族能够影响天下局势,正是由于祖训:生而为剑。
乐天觉得胡淮说的很对,专精是最好的修行,樵夫砍一辈子柴,有一天上了战场,会发现敌人就像柴,砍就是了,练剑的专精于剑,便能成圣。乐天认为胡淮对,但并不这样做,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那便多一些保命的东西吧,至于进攻,乐天有着很多的手段,杀一个人不容易,但是慢工出细活,总能磨死。
心法是极其温和的心法,但是一旦进入那种状态,那便充满了惊险,温和只是表现,身体内,心脉中的残暴让乐天心有余悸,更有甚者,练到稍微第五层,据说会波澜不惊,也会波涛汹涌,但真正的危险却并不在那里。
之前的乐天完全体会不到内功的妙处,前世以及这一世的前十六年,但是如今,果子成熟了。
丝丝暖流如同冬天里的温泉,渗透肌肤,包裹全身,忽然又尽数撤去,如入冰窖,下一瞬,又如同置身火海,每一瞬间,都如同煎熬。春去秋来,冬去春来,晚春的时候,乐天已经勉强到了第四层,第四层虽然不高,但是是个坎,到第四层很容易,想过去难上加难,包不救就是例子。包不救并不是没有天分,只是他的天分最后用在典察司了。
赈灾的效果很差,民间的巨商筹集万金,到了南江郡,竟然连河堤都修不起。
皇帝认为的已经解决的问题,依旧还是问题,只不过藏得更深了。谁也说不出消失的银两去了哪里,或许在路上,或许在官吏的床底下,或许在某个商人的柴房里,或许在某些地方的密室里,但是绝不会在南江郡郡守的府库中。
南江郡郡守嚎哭三日,书万言,随流民徒步乞讨入京,历时一年,到京都时,衣衫褴褛,但朝廷印信依旧不弃,守城的将士见到他时,根本不会想到这就是南江郡那个郡守,朝堂上读万言书,声声入耳,句句惊心,自撞东南柱,万言书在御书房的桌子上放了两天两夜,皇帝也坐了两天两夜,青栾太监在书房外等了两天两夜,两天两夜中,除了皇帝的自言自语,唯有叹息。
灾难过去了,南江郡的情况却比灾难更可怕,接替上任的郡守面对浩浩荡荡的灾民,实在没有办法,八百里加急向京都求援。求援信到的时候,灾民暴乱,踏平郡守府,郡守被活活踩死。
年少时曾经发过的誓言,在血淋淋的现实之前,完全没有任何羁绊,被无情的碾碎,成了京都上空无法谅解的乌云。
胡淮回族群的小岛了,小岛在东海之上,一般的地图上根本不会存在,小岛太小了,以至于官方所有的地图上都不会画上这样一个地方,民间的地图很多,海图也很多,海图上会有一个大大的标记,标记着胡淮族群的位置。
胡淮走的时候带了银子,乐山认为,银子让剑圣变成了杀手,那决计不能让胡淮在花费上吃亏,带走了那柄破剑,剑被麻木裹好,被胡淮背在背上。胡淮走的时候,乐天正在为第五层发愁。
第四层到了瓶颈,瓶颈的意思就是快满了,那就是再多就会溢出。乐天也确实觉得很满,身体的状态很满,气力也很满,呼吸绵长,手足有力,五脏六腑蓬勃有力,这似乎不能再多了。
胡淮本来希望乐天和他一起出海,人在战斗中才有危机,外面的世界有生死,所以才有突破,才有顿悟,包不成在大明寺时顿悟从来不是因为顿悟,只是因为不顿悟就会有生命危险,铁汉的武功只是军人中的中上水平,但是真的要搏命,没有谁会比铁汉更有经验,能活下来,便是修行。至于孟石头,那个熊孩子一般的存在……
一个月的跋涉,马车,帆船,到最后海洋中的大船,胡淮颠簸了一路,最后在海上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克服了晕船等问题,便开始确定族群的位置,位置很模糊,只知道在东,大船放下一叶扁舟,扁舟上有人,青斗笠,绿蓑衣,背上背着麻布包裹着的剑。
一路向东,那是故乡的呼唤。
胡淮回家并不是为了剑圣,也不是为了圣剑,更不是为了荣归故里,认祖归宗,胡淮回族群,只是想回去看看。
海上的飓风来得时候,能吞没整个天地,天地还是那个天地,但是大海却不再是大海,温柔的蓝色变为铺天盖地充满层层杀机的灰蒙蒙,小舟在海浪中如同一根稻草,起伏不由己,生死看天命,稻草上还有一个生命,在大自然的秩序下,任何生命都是脆弱的,不管你是低等的生物,还是高等的生物,只要是生命,都有随时被撕碎的危险。
胡淮终于坚持到了雨过天晴的时候,没有一丝波纹的海面,在遥远的东方和蓝天交织在一起,夕阳的辉煌铺洒在海面上,平静如洗的大海,像只精疲力尽的怪兽,沉沉睡去,只留下天水一色,分不清十天还是水,船有两只,船上的人也有两个,同样的摇摇欲坠,同样的衣衫尽碎。
胡淮靠在小舟的一头,破剑还在麻布中,此刻当做棍子,支撑着即将透支的身体。远处金黄色的天际,飘来一朵黑云,黑云越来越近,也越压越低,直到黑云压在头顶时,胡淮微笑着倒了下去。
黑云便是小岛,微笑,是因为胡淮看到了活人。活人不一定友好,但是绝不会让你直接死去,更何况,胡淮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海上的人贪恋的。胡淮做了一个梦,梦中父亲烧着巨大的火炉,站在火炉里的正是胡淮,火炉外到处都是血,胡淮口干舌燥,试图跳出去,却始终没有任何机会。突然天空中洒下一片青雨,雨落,火小,雨再落,火熄。
青雨是洒在胡淮面部的清水,洒进胡淮嘴里的水分,迅速被干裂的嘴唇所吸收,下一刻,更加的饥渴。
睁开眼睛,便是巨大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