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远,因为你在京都,有多远?远到江湖就在你身边,在你吃饭的桌子上,在你游玩的湖边,在你每天都经过的那条小巷子,在你吃过饭后晒太阳的庭院里,你也不会察觉。一入江湖,困龙入海。
江湖也很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胡淮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他就躺在破旧的摇椅上,小小的酒铺十分的安静,伙计有条不紊的做着搬运,记账的工作,丝毫没有觉得任何的疲惫,可是,胡淮躺着,晒着太阳,却异常的疲惫。小院子不大,却很整齐,干净,酿酒的地窖里散发出来阵阵酒香。
正午,一大碗面条,一碟子花生米,一盘子熟牛肉,一壶酒,足以让胡淮午睡的很香。
但是今天他却怎么也睡不下去。冬天天气冷,北风凌冽。他早就该躲在温暖的小屋内,看着账本,数着银子,喝着小酒。
但今天不行。因为早晨的时候,酒铺里来了个人。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人,也不知道是那家的仆人,更不知道和胡淮自己有着什么关系,但开口就流露出来的嚣张,连后门口那条狗都愤怒的嚎叫,更何况是人,更别说胡淮了。
但是胡淮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和那人斗起来。他虽然收起了笑容,但很快就换了一种笑。前者是生意人正常的笑,后者是面对金钱贪婪的笑。杀手从不管那么多,杀人都只是为了钱。
胡淮是个杀手,是个江湖人,在京都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肯拿出钱来找他杀人的人,就更少了。因为胡淮出手的价格很高,高到他出一次手,可以抵得上酒铺十年的生意收入。酒铺十年的收入对于豪商来说并不多,甚至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小商铺,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来人虽然嚣张,但是出手却十分大方。出手大方的人,一般目标都十分明确,第一楼乐天。
胡淮不知道乐天是哪个,也不知道来人为什么要出高价去杀这样一个人,但是第一楼的名声确实不小,所以,不管是阿猫阿狗,还是穷凶极恶,胡淮确实下足了功夫。他每次出手都如此,谨慎小心,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所以他在江湖上并不是非常有名气,但是每次全身而退之后,他都会卷土重来,杀死目标。他很少失手,也不想失手,每次同行完不成的任务,他总能轻易的完成。
他深深的知道,有名的杀手,已经不算是杀手了,只能算是愚蠢的靶子。尽管他在江湖上不出名,但是被他刺杀过的人却非常出名,有豪侠,有国公,有高官,也有纨绔子弟,有好人,也有坏人。
乐天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管,他的任务就是杀掉这个人。于是他已经在打狗巷蹲了两天了。
杀手都有洁癖,因为任何人的双手如果沾满了鲜血,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洁癖,洁癖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内心的一种病态。身体上的毛病能治,但是内心深处的病态,却不容易治。除了要杀人的时候。
乐天是个年轻人,不到二十岁,皮肤有些黑,但是却很健康,看起来很阳光,也很天真。胡淮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下手的对象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也不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出这么高的价钱来要这样一个人的性命。
乐天没有洁癖,但是却也不喜欢打狗巷,尽管这里和边城差不了多少,但是边城是边城,打狗巷是打狗巷。每次想到打狗巷里的味道,乐天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狗子和狗蛋在相府安了家,而乐天自己也习惯着第一楼和相府两边跑的生活。
傍晚的天空有些沉闷,云压的低,风催的紧,打狗巷的异味儿如同洪水猛兽,一阵阵飘向内城和远方。乐天走下九孔桥的时候,觉得更加的不舒服了。
桥下的河水早就结了冰,长街上的灰尘更是到处乱飞,小商小贩的烟火从屋内,冲出屋外,在被风里狼狈为奸,呼啸而过,外面的世界很大,却也很小,飘的没多远,便再也看不出烟的形状。灰尘迎面扑来,一阵一阵的,乐天走到那个破旧的酒铺对面的柳树旁时,灰尘冲进了他的眼睛里。
冲过来的不仅有灰尘,还有一阵刺骨的寒意,夹杂着奇怪而短促的声音。那是短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犹如呜咽的长笛。
乐天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如同前世时美国地下拳坛遭遇日本的忍者那次。那种感觉惊险,刺激,游刃有余,尽在掌握之中。
但这次,并不在乐天的掌握之中,因为这袭击来的更快,更准确,更诡异,更加难防备。躲不及,躲不掉。乐天看不清眼前,也顾不得身后,没有用手臂挡,却抬起了右腿。
躲不了,那就拼。右腿高高的抬起,踢到胸口的位置,小腿外侧向外。抬腿是因为腿上有些足以抵挡攻击的物件。
“叮……”
一声脆响,乐天倒在地上,小腿从下往上直到大腿,没有了直觉。风过去了,尘土也过去了,袭击的人却不见踪迹。小腿外侧裹着的布袋子里,几把精钢打造的飞刀,碎成数道铁片。小腿挡住那致命一击的地方,红肿而铁青,肿并不大,但骨头必然是断掉了。
乐天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周围。危险并没有远去,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一定就在身边。柳树并不粗,但足以让乐天靠着,他挣扎着站起来,靠着柳树。光秃秃的柳枝上没有一片叶子,大树底下,也不一定好乘凉啊。
风又起的时候,乐天的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手里的飞刀,早就捏出了汗水。这是他这十几年来最得意的手段之一,前世的时候得到过飞刀世家的真传,这一世,除了截拳道,除了筋骨皮,除了轻功,这些飞刀才是保命的根本。
灰尘起了又起,风落了又落。乐天的身上全是湿透的冷汗,冷汗在风里并不会很快干掉,贴在身体上,只会让身体更加僵硬,疲乏,等到最僵硬,疲乏的时候,便是杀手再一次出手的时候。
乐天知道,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风终于过去了,乐天的心里早就骂了这个杀手几百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充满着无奈。风落下的时候,乐天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背后的冷汗也开始从衣衫中渗透出来,额头上的汗珠也开始风干。
杀手应该已经离开了,最起码乐天觉得是这样的,一击不中,必然远遁,等待下个更好的时机,而今天的时机,似乎已经没有了。
胡淮也是这般想的,但是似乎除了今天,再也不会有这般合适的机会了,尽管完美的刺杀被少年腿上的那些东西挡住了,他依旧可以肯定少年受了上,这是杀手的自信。胡淮躲在青石墩的后面,蜷缩着身子,仔细的察觉着柳树旁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风起的时候,少年的防备心定然很重,也难说有什么防备的手段,但是风落时,少年定然全身松懈,认为逃过一劫。
于是风落,短刃至。乐天觉得背后突然一紧,却听到一声闷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