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书院今日大门敞开。一副贵客迎门的模样。院长大人更是亲自站在门口等候,韩燚老先生站在后面作陪,这一幕让全院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猜测是什么人的来到让院内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要知道莲池书院成立至今,能享受此等待遇的,恐怕两双手都数的过来。
上一次贾院长亲自站在远门恭候贵客的景象,可是在七年前,那时大辽在中原驰骋征战。时任辽国总军师的陈墨以及东线总将军的耶律晨肃悄然来到了莲池书院,现如今两人一人是大辽首相,一人是雄霸一方的胶东王。这两人当时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书院内的先生和学士们一半欢喜一半忧。
欢喜的是可以一睹陈墨这位天下间最得意的书生,忧的是万一陈墨带着杀心而来,那莲池书院可就在劫难逃了。为何当时莲池书院会有此忧,就要说到莲池书院的另一大特色。
书生佩刀。
莲池书院,不论男女老少,大部分人都日日佩刀而行。书院内不仅是朗朗读书声,更有练武时铿锵有力的低喝。很多人一直不解为何莲池书院会有此作风。这条规定自莲池书院建成起便有了,而且是贾院长亲自立下的。至于为何立下如此稀奇古怪的规矩,好好的学问人还要习武,现如今闻名天下的贾先生是这样说的:书生当为民为国为天下,但无论是为民、为国还是为天下,都容易得罪人。为民谋生计,容易得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为国谋平安,容易得罪祸国殃民的权贵显要;为天下谋一方净土甚至谋一方霸业,更万万没有只让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自己坐在帐中品茗的道理。
所以外人总结莲池书院书生佩刀这个奇怪的规矩时,往往用了八个字。
不卑不亢,身体力行。
莲池书院走出的每一位读书人,无论是出仕为官,还是入府为僚,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要说让所有人都接受这个奇怪的规矩,也不可能,毕竟自古以来,书生就是安安静静做学问的。腰间别一把大刀,背后背一柄长剑,自然有人觉得瞠目结舌。
左皓卿来到莲池书院的第一反应就是瞠目结舌。这么震惊第一是因为刚刚下马薛思闲便告诉自己门口迎接自己的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看门老头,而是大名鼎鼎的贾院长。第二是因为左皓卿走进书院之后发现,佩刀不仅仅是薛思闲特立独行,而是整个莲池书院皆是如此。
一路上目光所及处,院内修剪精细的盆景,年纪不大的俊男靓女,配上特殊的融合在一起的读书声和练武声,别有一番风味。使得左皓卿近日压抑的心情也是略微放松了下来。
一路无话,在左皓卿左顾右盼的观景中。几人来到了一处亭子前,此时亭子内人数不少,都是院内的学生,学生们有的在拿着鱼食喂鱼;有的端着本书双眉紧皱;有的三三两两的闲谈;有的围在一起观看着桌前两人正在对弈。贾庭知刚刚走到亭前,众人便皆是起身作揖,齐声道:“院长。”,也并不过多其他溜须拍马的言语。可见这莲池书院中人确实都是不卑不亢,但对于贾庭知这位院长的尊敬。众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贾庭知摆了摆手,众人看到院长大人背后跟着薛先生和韩先生,便知道要腾地方了,于是三三两两的散去。
左皓卿抬头看去,亭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莲池亭”,字不是左皓卿想象的那种正气浩然,大气磅礴,反而有一种华美自然,可谓是运笔秀巧。仿佛出自女子之手。
此时贾庭知,韩燚,薛思闲都是围坐在了亭中的一处石桌。贾庭知看到左皓卿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块匾,便出声问道:“字可是好字?”,左皓卿听到贾庭知说话,赶忙低头答道:“好字啊,自然是好字,就是不知出自哪位女大家之手。”,左皓卿刚刚说完这话,韩燚的脸上便阴云密布。贾庭知更是哈哈大笑。一旁的薛思闲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贾庭知招呼左皓卿进来坐下,笑着问道:“左公子是怎么看出来这是出自女大家之手。”,左皓卿倒是被问住了,只能答道:“只是感觉上应当是女子的笔锋。”,薛思闲此时也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你还是头一个敢当着作者面说这是女子笔锋的人。”,左皓卿这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得讪讪的笑着。贾庭知拍了拍韩燚的肩膀说道:“老韩,以后你这位女大家可要多给院里留几副墨宝了。”
左皓卿赶忙站起身,向着韩燚说道:“实属抱歉,是晚辈冒昧了。”,韩燚也不理他。贾庭知此时说道:“好啦。老韩就是这么个人,下回你给他送上二两上等的铁观音,就没事儿了。”,左皓卿赶忙说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几人又是说笑了一番,贾庭知轻轻咳嗽了一声。薛思闲也是收起了笑意。左皓卿知道玩笑已过,现在该说正题了。贾庭知轻轻说道:“这些日子,你怕是受了不少苦。”,左皓卿苦涩一笑,说道:“哎,谁说不是呢!好好的过着穷苦日子也就罢了。莫名的就被上千大军追了几十里路,简直是有苦说不出。”,贾庭知看了一眼左皓卿,说道:“你当真不知为何?”,左皓卿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说道:“晚辈也只是猜到了一点。但整件事情,恐怕远远超出我预期的复杂程度。说实在的,我也是一头雾水。”,贾庭知此时端详着左皓卿说道:“跟你父亲真像。”,左皓卿心中惊喜万分,赶忙说道:“先生可是认识家父?”,贾庭知此时转头看向莲池,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张口说道:“我与你父亲,算是老相识了吧。年少时还曾一同在襄阳等地求学。只是后来你父亲入朝为官,便仅是书信联系了。”,左皓卿激动的甚至想扑过去握着贾庭知的手让他多说一点关于父亲的事,但内心还是勉强克制了下来,说道:“先生既与我父亲相识,为何往日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您。”,贾庭知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父亲后来选择做了左松亭,可能也选择忘记了天下还有个读书人叫贾庭知吧。”,左皓卿一脸疑惑,说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贾庭知不再望着池水,而是转过头盯着左皓卿的双眼,认真的说道:“皓卿,你记住,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父亲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想必你已是另外一个左皓卿了。但从现在起,关于你父亲的事,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只能告诉你,你父亲是个读书人,是全天下最让人崇敬的读书人。无论你的记忆中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那都不是被称为大唐之幸的左松亭。甚至可以说,如果你父亲生在百年前,大唐恐怕都是另一幅光景。但不遭人妒是庸才,所以你父亲的仇家,不是现在乃至未来几年间你可以对抗的庞然大物。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问清自己,你要不要扛起你父亲的担子继续往前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下一切,回到长平继续卖诗,过几年娶个会过日子的女子,安然的过完这一生。怎么选择,在你自己。”
左皓卿不知道怎么选择,甚至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一切了。就向一个穷人,捡到一锭黄金,他会赶忙揣起来藏好,但是捡到一箱黄金,他就该犹豫这究竟是福是祸了。
此刻的左皓卿,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还是没有太过大胆的去想关于父亲的一切。如果是普通的压力和苦难,以左皓卿的性格肯定会逆流为上,但现在的贾庭知所告诉自己的一切,就意味着一旦继续下去,恐怕就真的没有回头之路了。
左皓卿起身告辞,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安静一下。
耳后传来贾庭知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选择留在书院里,多些时日去思考,去选择,也可以去上上课,多看看书,帮助你一窥自我。当年你父亲于我有解惑之恩,我无以为报,没机会,也没能力。全当让我报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