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淮
一颗铜板从范大手里抛出,pia的一声又被盖回手背,对着一众围在身前的人他满脸的横肉猝然一聚,凑出个油晃晃的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诸位,这个铜板的正反就决定着这个丫头今日的命了,若是正面,今日就合该卖了,凑个买酒钱。若是反面嘛,嘿嘿,就直接送去姬婆娘那,养将养将,为这秦淮河再添一把浪”
众人都喝了一声彩,把眼聚到范大身旁的小姑娘身上,只见她瘦黄的脸颊顶着一头蓬散的枯发,衣衫虽算干净但双髻却是歪歪斜斜。约摸七八岁的模样,破布鞋粘着青泥有一种向后瑟索的趋向。就只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的画船灯映下显得分外好看,迷茫漫布在空罔的眸子里,让人生出别样的疼惜。待范大吐出这样一句话,她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慌乱地抬眼,却忽然看到这群围着的起哄的中年男人之外,一位锦衣少年似是路过却又停下,定定向这边望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他身后的那位青衣小厮还不住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许是年岁相近,她看着这少年自然的就有一种亲近感。如果这个人能救她……她已在这里受够了苦楚。不远的画船中传来乐娘们的琵琶筝声,还伴着咿咿呀呀的唱词,也不知在唱些什么。月色苍白夹杂着花灯的昏黄温融在面前的青石板上。她双眼只盯着他,有渴求,有乞怜。
他被这眼神盯得颤了,可笑他从没怕过什么,却被一个丫头盯得颤了。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睛,继续去看那范大。
“秦淮河上是有这个规矩,人贩搜罗来的姐儿们,是做妓娘还是另有命数,凭着铜板正反而定,毕竟是个姑娘的命,这些人贩子,也忒狡猾了些,卖了人家姑娘,还不肯受这报应,是好是歹全凭老天。”岳池在他耳边嘟嘟囊囊。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观望着,思索着。
范大将上面的手缓缓移开,是个反面,他那一脸横肉又是一聚
“看来这丫头天定的要做花魁,范哥儿我也拦不住喽”
众人皆摆摆手欲走,这丫头的命已经尘埃落定,他们围观也不是真心想买她,不过是看一场热闹罢了。秦淮河,胭脂坊,温柔乡里的销金窟。他们这些人供不起美人,付不起风雅,来这边角疙瘩里看一场热闹,也算是慰藉了。
那锦衣公子也跟着众人一齐散去,走时却对那小厮用扇子指了指那小姑娘。便兀自踏着青石板往东走了。
她原以为自己没什么可以企愿了,被范大塞在简板车上,抬眼只有一轮明月依旧皎皎明朗,霏雪楼在整个车离都极有名气,只是她想起日前同范大路过霏雪楼后门的巷道,曾见一个女子,被席子裹了抬出来,血流下来渗在地上,她咬了咬牙,生生将眼泪憋回眼眶里,再不济也不过一死,追随父母而去。
跟着青衣小厮走进霏雪楼,她还很是恍惚,几刻钟前范大将她交给眼前人时,啐了一口“命也恁好。”
别的不知,只是那所谓“命定的妓娘”看起来还没开始,便被改了命格,她知道自己大抵是逃过了这一劫。穿过灯明声鼓的正厅,厅后行止的几曲长廊幽静雅致,两侧都植了翠竹,栏上勾挂着六角宫灯,在夜色中铺成一条温黄,栏外挂的孟宗竹席上竹影轻动,声声作响。
长长的路,她也不敢开口同小厮搭话,绕过一方水榭后,才终于被带进了一间包厢。
“抬头”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锦衣公子。刚刚在青石台灯光太暗,她未曾看清他的模样。现在,这厢中灯亮如昼。她看清他着着月白缎袍,双腿交叠,斜倚在花梨木太师椅上,眉眼敛下,一口一口的呷着茶.
只一眼她又赶忙敛下目光,
“如今虽是我救了你,却也愿意给你两条路,你就此离开,任凭造化,但好歹是自由的;抑或随我回府,做一把有用的刀。”
“别说只是做一把刀,就是做大人的柏奚,我也难报大人的大恩。”她想起自己的娘亲从前总会去山庙祈福,瘟疫那一年为她和父亲都做了柏奚希望他们平安康健,如今却......她的满腔感激屯在胸口让那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发颤。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祢澳”
“这名字太拗口了些,今日恰是十五,我约摸二更过青石台,也是缘分,从今日起,你便叫五更吧”仍旧是清清冷冷,不沾情绪的声音。
“是,大人。”
“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在?为何会被人贩子卖来这里?”
“去年家乡病疫横行,父母双双病死,只记得曾交代有个弟弟寄养在叔父那里,可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他们。范叔叔同我家是邻居.....后来就......”
他又看了一眼嗫嚅的她,莫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仿佛受了惊一样抬眸,看到的,虽还是那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却还是在她心里,烙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