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后,罗婆婆替我仔细检查了一遍,随后说道:“大伙都放心吧,秋天身上没有伤筋动骨的地方,只是些擦伤淤青。好好休息几天就是了。”说罢,遣散了众人。走到我床边,问道:“丫头,你是怎么和那两位王爷对上了?”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罗奶奶给我掩了掩被子,说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遇到皇亲贵胄的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那里面乌七八糟的事情可多。”我点点头,听罗奶奶说话的意思,她似乎挺了解皇庭,于是不假思索的问道:“奶奶,你认识皇家的人吗?”
罗奶奶闻言一怔,随后笑道:“年轻时候倒认的几个,不过现在,也大多不在世了。”说话时眼神似已经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半晌才说道“那时还不省事,可活到如今的年岁才知道,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说完,冲我语重心长的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罗奶奶对我说这话似是意味深长,我正品味着其中的意思,就听到一阵扣门声,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道:“秋天?”听声音,正是炽。
我呵呵一笑,扬声道:“进来吧。”边挑开床帐,才发现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慢步走到床边。
我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他也没有扭捏,顺手把托盘放在几上,端着碗对我说道:“喝药。”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未尝,却已经闻到了那阵苦意。我蹙着眉、不接碗。炽轻轻吹了吹腰碗,又递到我面前。嘴里虽然没说什么,眼神却是含笑,颇有几分讨好兼威胁的意味。
好吧,长痛不如短痛。我伸手端碗扬脖喝药,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等反应过来药味儿时,碗已经空了。炽笑眯眯地接过药碗,顺手递给我一块蜜饯。
“怎么是你端药过来?”我没好气的问,“惜音呢?”
炽道:“是惜音让我过来的,她说我端来你才会喝。她还说你可能有话要问我。”
我愣了愣,转而笑了。可不是嘛,我能走出会审大堂,整个过程一波三折。不说那叫小月的丫鬟反水自首,就是伊茹罕和惜音一唱一和、铁楞最后到来拉走楚潘,整件事情都有一种事先彩排好的感觉。我疑惑地看着炽,莫非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炽蓝色的眸子迎上我的目光,俊朗的脸上淡出一个微笑,不缓不急地说道“整件事情都是事先策划好的。”
原来,我被关进牢房这几天。在丁平的指引下,炽带着惜音和罗婆婆、伊茹罕的马队汇合。因为之前丫鬟小月的诬陷,炽已经盯上了她,虽说她功夫不错人也机灵,但还是被炽从王府中擒获,逼她说出实情。
而在这两天里,伊茹罕和惜音的关系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开始得知惜音“夏夫人”的身份,很是不屑,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爆出了自己漠北公主的身份,要求惜音自请下堂、离开她的“夏大哥”。在闹了一通乌龙后,才被告知我的女人身份。于是又是一通咬牙切齿、声称要“活剐了夏秋天那厮”,也不知道惜音和她说了什么,最终让她平静了下来,还主动要求用自己的身份救我出来。追踪妹妹而来的铁楞随后和修罗炽打了一架,却真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两个人英雄相惜,于是应炽的请求,陪着我们演了一场戏,救出了我。
整个过程在修罗炽说起来风轻云淡,我却能够想到其中的血腥和不易。像小月那样专门被培训出来的杀手,两天的时间让她背主投敌,恐怕炽是用了非常手段。而那位铁楞王爷,明知是要伙同江湖人士去骗两位王爷、还会欣然前往,这其中炽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至于一直心心念念惦记要“活刮了”我的伊茹罕,恐怕也费了惜音不少心血和口舌。
“都过去了。”炽看着我,淡淡说道,“不要多想。眼下你先把身体养好了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慢慢再考虑,还有我们在身边。”我略点点头,然后笑着问炽:“你向来都是惜字如金,今儿怎么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是惜音说的?”炽也笑了,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听她的,莫非你和惜音——”我咬着唇笑着,故意不说下半句,打趣地看着他。只看见炽的脸色微红了红,随后抬头看我道:“若真如此,可好?”
“真的?什么时候好上的,是在春江王府吗?”我顿时来了兴致,当初我们开汤圆店的时候,我便觉得炽待惜音不同,没想到竟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当然好了。能找到我家惜音,你捡到宝了!”
炽看着我满眼的欢喜,却带着一丝无奈,说道:“我心悦但她不愿,只说配不上我。”
“是不是惜音对你没那个意思,又怕直接拒绝你会伤到你,所以才这样说?”我谨慎地问了一句。
炽摇摇头,反问我:“若一人,在你伤时彻夜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只因为你一句话就做她最不擅长的羹汤,烫伤了手不让你瞧;又因为有人嘲笑你不通棋理、就发狠连赢那人十盘后摔棋而去,这样看来,此人对你有意还是无意?”
我楞了,真的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内敛婉秀的惜音做的,喃喃道:“若真是这样,她定是动心了。”
炽点头,说道:“蒲柳陷泥垢,此生不再谈情。”
闻言我一愣,反问道:“惜音说的?”炽点点头,又说:“我追问的紧了、她便哭了,最后说了一句让我来问你。”
“问我?”我指了指自己。看到炽急迫的表情,电光火石间,我瞬间明白了惜音拒绝炽的原因。蒲柳陷泥垢,惜音说的应该是她的过往,被土匪劫走还遭遇了**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启齿,对于保守的古人来讲,这恐怕是一辈子的伤痛。不知道炽能够接受。
见我犹豫着,分明是有话想说却不开口的样子,炽急道:“秋天,为何?”
“我.....”
“秋天,”炽声音提高了一调,“你是我友,尽可相告。”
“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说。”我直视着炽,见他郑重地点头后,才缓缓说道:“你知道我和惜音是怎么认识的吗?”
炽点点头,说道:“你从土匪那救了她。”
“那个土匪,是个混蛋,他,他——”我咬了咬牙,狠下心说道:“他**了惜音。这就是惜音说的蒲柳陷泥垢。惜音寻死被我拦了下来。我告诉她家仇未报、不可谈死。她也是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一口气说完,我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再看炽,面罩寒霜、双眸圆瞪。
“我要你答应我的事情很简单。如果你因为这个不再想娶惜音,我不怪你,只是不许去刺激她。随便你编个什么理由,把这事儿圆过去。别让她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事儿,也别看轻了她。”我冷冷地说,只是想,若是炽当真如此做,我和他的友情也到此为止了。
“那混蛋呢?”炽并不理我的话,冷冷问道。
“死了。”我答道。
“如何死的?”炽问。
“我和土匪老六设计杀了他。”
炽良久不语,缓缓才道:“谢谢!”说罢转身离去。
我瘫在床上。炽这一去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炽若真的离开,惜音又该怎么撑下去。这个破世道、凭什么被伤害的是女人,最终受苦的还是女人?那个该死的土匪,当初应该把他大卸八块!我气恼担心着,就听见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一阵风似的一个人影来到床边。定睛一看,却是炽抱着惜音。惜音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双颊通红、嘴里还念叨着:“快放下我,炽你做什么?”见我在旁边,惜音越发脸颊绯红,双手推着炽。
炽将惜音小心地放下,谁知惜音慌乱中一个趔趄,险些倒下。炽手疾眼快将她又拦在怀里,这下更羞的惜音双颊火烫,一双丹眸中晶莹含露,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炽似是手足无措,只是还轻柔的抱着惜音,望着她。
我清了清了嗓子,拍拍床边,说了声:“坐。”
炽这才反应过来,将惜音安置在床边,自己则单腿屈膝跪在床踏上,看着我,轻轻说道:“秋天,予我做个见证。”说着,转过头望着惜音,淡淡说道:“此生唯愿执子之手,与子百年偕老。”
惜音闻言,浑身轻颤,半晌却轻轻摇首,说道:“不,我不能。我配不上你。”越说声音越低。
“秋天已尽皆告知于我了,”炽执意拉住惜音的手,“惜音,你何其无辜!我修罗炽虽是武夫莽撞却不迂腐。错不在你,我便绝不允许你为之付出一生。”说着,他抬起手轻轻拭去惜音脸上的泪滴,“祸首虽死、但这仇能不能放下全凭你。若你放不下、我便为你寻贼子余孽、斩他一脉、杀他九族;若你放下了,我便陪着你,守你、护你一世,绝不再让一分风霜加之你身,不再让一寸杂音扰你清梦。惜音,我虽不善言辞,但言出必行。”
炽的一番话,说的并不唯美甚至有些血腥,却听得我泪流满面。惜音更是泣不成声。“惜音,幸福来了就要抓住,别错过。”我轻轻说一句,推了推她。
良久,惜音微微点头,喃喃道:“我不喜你杀人。”炽欢喜地一把抱住她,轻轻吻在她额头。转头望向我,郑重道:“多谢!”
我看着娇羞的惜音和眉眼里渗出笑意的炽,打趣道:“什么时候可以喝媒人酒啊?”惜音羞斥道:“伤还没好利索,又要酒喝!”
“炽,你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媳妇,以后你惨啦!”我冲着炽做鬼脸,这话却惹得惜音转身来揪我,一边说道:“我打你这个烂了嘴巴的秋天,就编排我。”我一边躲着一边笑着回口:“我什么时候说你了,我说的是炽的媳妇,你承认自己是啦?”惜音闻言,脸红的能滴出血啦,转身瞅了瞅一旁看着的炽,捡起帕子捂住脸,起身啐了我一口、向门外跑去。
“你还傻站干什么,还不赶紧追去。”我冲着一旁炽,这家伙估计是乐傻了,哪里还有平日高手的做派,正看着惜音的背影发呆。炽闻言“哦”了一声,转身要离去。
“喂,小炽炽,看不出来你口才不错。如果以后我和惜音再斗嘴,你帮谁啊?”我叫住了他,打趣地问道。
炽脸红了红,瞪了我一眼,身影转瞬不见。“什么人嘛,刚还谢我呢,转眼就见色忘友。”我这还没腹诽完,就听到远远传来炽的一句话“你有土匪老六,还用我帮。”
狡猾的炽!话说回来了,我有日子没见到楚恪了,确实挺想他的。这边的事情了结后就可以去找他了。想到这,心里一阵乐,加上惜音和炽的喜事,瞬间感觉这天地明朗了。只是还没乐两下,就觉一阵杀气袭来,床前一身红衣的伊如罕正瞪眼盯着我,似笑非笑的。天啊,怎么把这位小祖宗给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也太热闹了吧?
“伊如罕妹妹,”我干笑了两下,敷衍地打招呼,然后顺便考虑下从哪里逃走比较方便。这丫头好像看穿了我的意图,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床前,冷冷“哼”了一声。欺身上前一把扯住我的衣襟,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用力一拉就把衣服拉开,露出了里面的中衣和肚兜。这丫头仔细看了看,然后嘴一撇,“哇”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一边不住口地劝她:“你哭什么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你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要不缓缓再哭。”
伊如罕对我的话根本是充耳不闻,哭得那是一个伤心,一边哭一边骂道:“骗子,你就是个骗子!”
我心里明白,按照炽说的,这丫头肯定是把当成个男人,然后“一见倾心”。现在应该是属于失恋劲头上来了,再劝也没用。于是我很自觉地把床上具有杀伤性的“武器”——譬如枕头之类——都收罗到自己身后,然后就坐在那,心想着我看你能哭多久。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这丫头慢慢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问我:“你怎么不哄我?”
我嘿嘿一乐,抽出手帕递给她,然后用知心大姐姐的语气说:“丫头,失恋是很正常的。你还小,多失几回就知道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了。”
这丫头冷哼一声,嘟囔了一句:“好像你很懂一样。”
“当然,我看过很多书的。感情只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痛,才能有天长地久的相守。”我大言不惭道,心想赶紧用个话题把她的注意力引开,要不又要开始哭了。
伊如罕红着眼睛道:“你骗人,我把你当成就我的大英雄才喜欢你的。你竟然是个女人!你......”说着,眼圈又红了。
“英雄也可以是女人啊,”我赶紧说,“你知道穆桂英么,那统帅千军、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那......”话还没说玩,那丫头的哭声又起来了。我一个头胀成两个大,虽说她这样倒不至于伤害我,可好歹人家也救了我,更何况确实是我一身男子打扮让她误会了,这事儿也有我的责任。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个的小姑娘在我面前哭成这样啊。
“真正铭心刻骨的感情你没经历过,所以才以为我好。别说经历了,很多很多美好的爱情故事你听都没听过。梁山伯祝英台知道吗?”我心里祈祷,这个时代可别真的有什么梁山伯祝英台。
“什么梁什么伯?”这丫头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一听我这么说被引起了好奇,眼泪还挂在眼眶上,就嘟着嘴问。
“哎,别哭了,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我心里感叹,果然是小孩子就喜欢故事,好吧,什么传奇童话,再不济还有琼瑶阿姨的你情我浓,估计够抵挡一阵了吧。清清嗓子,我开始了讲故事模式“祝英台是家富户的小姐......”
我和伊如罕的关系,就在一个个故事中奇迹般的改变了。养伤的我变成了说书的,听众也从伊如罕发展到了罗婆婆、惜音、苏全、甚至丁平、左明和炽也会时不时地来听两段,至于厨房的六婶、扫地的王叔就更不用说了。几天后,就在我决定开始收费听书时,给我看病的郎中告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上路了。恰好小王爷铁楞也来了,说是该带伊如罕走了。这丫头听故事魔怔了,说什么也不要和我分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自己大哥的。铁楞小王爷郑重其事地把妹妹交给我,还抱拳说道:“家里没有女儿,伊如罕从小没有姐姐,既然她和你这么投缘,就让她再陪你几天吧。拜见过皇上后,我去接她。”
我晕,早知道这样我讲什么破故事。于是,我只能约定了事后的见面地点,带着伊如罕和小王爷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