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无力,被人拽着衣服提溜起来,可此刻心里却是平静,甚至有些安全的感觉。一双粗糙的大手扶正了我的身体,让我靠在墙角。几分钟后,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只破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捧着清水的人同样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
“喝水。”这人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
犹豫了一下,我颤抖地接过碗,迫不及待地把水灌进热辣辣的喉咙。就在刚才,我差点被坐在稻草堆最高处的老大**了。当我被推到稻草堆后,正落在他的脚下。没有了外褂,近距离很容易就能看出我是女儿身。那个肥猪老大一脸淫笑的扑上来,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撕咬着反抗着却几乎没有什么用,一下子中衣就被撕开,露出了肚兜。在这个封闭的牢房,周围都是哄笑起哄的地痞流氓,当皮肤接触到冷冷的空气时,我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力气也用尽了。我想到了死,但又不甘心,如果我还能活着一口气,这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了。还有楚潘,是他害我成这样,我要活刮了他。
就在我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压在身体上的重量一轻。紧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围在我周围的流氓地痞似乎也被一个个地摔在了地上。再后来,一件衣服搭在我身上,一个双粗燥的大手把我扶起来,拨开我散乱的头发。我看到了这个人。他说:“没事了。你能坐起来吗?”
我麻木地点点头。他说了一句:“把衣服穿好。”然后背过身。
就这样,我在他的帮助下依靠在墙角,喝了水,人也平静了下来。看看横七竖八昏倒在地上那些流氓地痞,我说:“谢谢你。你是谁?”
一阵沉默后,他举起了手中的玉佩,说道“这是你的?”
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眼前这个人估计四十来岁,一把乱糟糟的胡子遮住了半边脸,却依稀看出面目周正。此时他手中拿的正是楚恪送我的那枚并蒂莲的玉佩。应该是在刚才的撕扯中被抛在了一边。我点点头,伸手去拿玉佩。这人却攥住玉佩的带子没有松手的意思,半晌后又问道:“你叫什么?”
我楞了一下,莫非这人认识这玉佩。“我叫夏秋天”我想了想,问道,“你认识这玉佩?”
“以前见过。”他把玉佩抛给了我,转身走到一旁坐下。两眼盯着地上,一动不动地良久,似乎陷入了深思。
静默了一阵,我恢复了些力气,就起身走到那个肥猪老大身边。此刻他瘫在了地上,肥肉松懈地像一堆烂油。想到这样一堆烂肉刚刚趴在我身上,就让我恶心的想吐。
四处打量一下,稻草旁散落着那个肥猪老大扔下的衣服。衣服一角下露出一个匕首样的东西。我蹲下来翻腾起来,竟然还真的是一把匕首。在牢房内,怎么会有匕首?看来真的是有人打算要我的命。扫了一眼救我的那个人。我这一番动静不小,可他还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毫不在意我做什么。
抓起匕首,我冷笑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个肥猪旁边。他还在昏迷着,看来被打的不轻。捡起他的衣服,将匕首和我的手缠在一起,对准他的裆部,我狠狠刺了下去。瞬间,杀猪般的嚎叫在牢里响起,那个肥猪猛然清醒,惨叫后却又疼的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个,我如是照做。其中有一两个清醒的,被我直接用碗砸晕,再补上一刀。不一会儿,五个昏死的人泡在自己的血水里,牢房内顿时涌起一阵腥臭。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也就死踏实了。
做完这些,我已经累瘫在稻草堆上,大口的吐着气。再看救我的那个人,神情错愕,上下不住地打量满身血水的我。
“人是我杀的,和你无关。”我擦着手上的血说。其实在刚才杀人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这些人不会是楚潘派来的,因为他没有理由杀我。如果他有把握是我偷的圣旨,就需要留我一条命来换回圣旨;如果他没有把握是我偷的,那么他就更不会因此得罪我这个武器供应商。据此判断,如果刚才那些人仅仅是吓唬我,那就是楚潘派来的人,可刚才肥猪他们分明是要毁了我的清白再要了我的命,那就一定不是楚潘派来的。这样一来,我杀了他们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而是告诉楚潘,有人不听你的话了。这样我就变被动为主动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救我的这个人是楚潘的人,他要博取我的好感,再套我的消息。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向刚刚救了我、现在正打量我的人笑了笑,问道:“为什么救我?”
他似乎被我满脸鲜血又灿至荼蘼的笑容给惊到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了一句:“你是个女人吗?”
“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顺手扯了扯破成几条的大襟,把玉佩塞进了领口里,接着说,“你不会分不出男女吧。”大概没料到我的回答会这样“放浪不羁”。那人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哈哈笑出了声:“萧家人什么时候如此大而化之了。”
萧家人?我什么时候和他说我姓萧了。
“你不姓萧?”他也看出了我的错愕,追问道,“那你怎么会有那块玉佩?”
我翻翻眼睛,原来他是因为这块玉佩错认了我。我没吱声,在不能确认这人的身份前,还是少说话为妙。
见我不说话,那人也没有追问,反而指着地上肥猪那一滩肉说:“你要杀他,怎么不直接插心脏。为何要取裆部。”
我又翻了翻白眼,一边用衣服抹手上的血,一边回到:“心脏有胸腔。”
“胸腔?”那人错愕,一脸好奇地追问,“何谓胸腔?”
“就是骨头!”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有骨头护着,我用刀插不得费劲嘛。”
这人一脸了然,紧接着又问道:“你一个女子,险些被辱。为何现在还如此淡定?”
我晕,这位大叔还真是好学不倦啊。看在他救了我的份上,我只能打起精神回道:“大叔,您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样?痛哭流涕、悲痛欲绝,还是一头撞墙、以死明志?做恶的是他们,受伤的是我,我为什么要用他人犯下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呢。”
这人听了,默默怔了半刻,嘴里反复念叨着“用他人犯下的错误惩罚自己。用他人犯下的错误惩罚自己。”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姑娘,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对,不能用他人犯下的错误惩罚自己。”
这位大叔,看样子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乱糟糟的胡子一耸一耸的、笑的情不自禁。我捋了捋头发,趁着他心情不错的时候问了一句:“大叔,您救了我。可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鄙人于临渊”这位大叔正了正身子,靠近我,神情诡秘地低声问道:“姑娘,你当真不姓萧?”
我肯定的摇摇头,反问他:“大叔,你怎么就认定我是萧家人呢?你见过姓萧的带这玉佩吗?”
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萧丫头差不多也是这般年纪。不对,她那般身份人品又怎么会关到这牢里。可这玉佩却如出一辙。难道——”他止住了话,重又仔细地打量我,紧跟着又摇摇头。说道:“夏秋天,你这姑娘很有意思。”
胡子大叔的一番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样子是这玉佩救了我一命,这位大胡子究竟是谁呢?我不禁问道:“胡子大叔,您犯了什么事儿?功夫这么好却被关在这里?”
“胡子大叔?!”他楞了一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了,说道:“昨日之事恍惚若梦啊。我这大胡子是自己把自己关了进来。”联想到刚才他反复念叨那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可以断定他八成是因为没想开什么事、自暴自弃才跑到这监牢里来的。于是顺口说:“若真是如此,能把您放出去的也就只有您自己了。”
胡子大叔瞧了瞧我,那目光似乎有些许温柔在内。他点点头,说:“夏家丫头,你说的透彻。”顿了顿又说,“想不到我于临渊空耗三载,竟是一个小姑娘把我点醒。你可谓是于某的半师和恩人。于某有恩必报,丫头你有何求?”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手,“胡子大叔,我就是顺口一说,没您想的那么复杂。”
“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丫头该不会是觉得于某不济事吧?”这大叔把头一摆,一脸义正辞严的样子看着我。
“胡子大叔,说实话于临渊是谁我真不知道。不过无论您是谁,我也不指望凭几句话就要求别人做这做那的,一般人不做那事——”我努力树立自己施恩不图报的形象,却忽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现在正在牢房里,如果这位胡子大叔能助我脱困倒是一件好事,于是话锋一转,说:“不过我也知道您是那种明辨是非、充满正义感的人,所以您能不能帮我个小忙。帮我从这里逃出去?”
听到我拒绝让他报恩的话时,胡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而听到我求他帮忙从此处脱逃的话时,他的脸色更黑沉的像锅底了。
“从此处逃出。”他嘟囔了一句。
“对,我是被冤枉的。您刚才也看到了,他们是想杀了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胡子面露难色,说道:“逃出此处,恐怕不易。”
我升腾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不过想想也是,楚潘选的监狱哪有那么容易跑出去,我这样有些强人所难了。于是笑了笑,对着大胡子说道:“胡子大叔,我是逗你的。这是牢房,哪能让我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呢。反正我是被冤枉的,我的朋友早晚会救我出去。胡子大叔,您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胡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乱蓬蓬的胡子,说:“我那时想不开喝了些酒,遇到几个衙役在欺负百姓,就出手揍了那几个人一顿,手重了点。”
“原来如此。您得罪了衙役,他们就把您和这些流氓关在一起,”我又好奇地指了指地上的肥猪他们,“您私下收拾过他们吧,所以他们才不敢惹您,让您没病没灾地呆在这牢房。”
胡子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说:“之前我没打算出去,就小小惩戒了他们一下,只要他们不招惹我,我便不去理他们。”我看胡子谈性正浓,就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您是看到那枚玉佩才出手救我的。那位姓萧的姑娘该和我差不多大吧?她是谁?”
“你倒是机灵,想套我的话。”胡子乐呵呵地瞅着我。
“您刚才还说知恩必报呢,我这才问您点事儿,就和我计较了?”
胡子听了我的话又是呵呵一乐,道:“告诉你也无妨。这萧家姑娘,我还是在她小时候见过。那时她也就是六、七岁。萧家是本朝四大望族之一,她是萧氏嫡传一脉。她的父亲是当今的枢密令,主管官员动迁。祖父则是太学大臣,算的得上是文臣中的第一人。”
“文臣中第一人?”我重复了一句。
“文萧武杨,诸葛云凰,五大府镇,国之栋梁。这其中的文萧,说的就是萧家一脉。萧家自祖上起,就是以文礼立家。特别是萧家的老爷子,也就是那位小姑娘的祖父,主管太学院二十年。天下名门子弟皆以入太学为傲,太学受教后,无论是出仕为官,还是教书育人,自然都算为太学大臣的座下弟子。所以说‘天下读书人,三分归萧家’一点也不为过。”胡子大叔说这话的时候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所以这萧家就是四大望族之一?胡子大叔,那四大望族还有谁?您刚在说的文萧武杨,诸葛云凰,五大府镇,国之栋梁又是什么意思?”我一脸好奇的追问,想要帮着楚恪谋这天下,这些事情多少都要知道一些。难得遇到胡子大叔这样的人,好像很清楚里面的门道。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夏丫头,你为何如此感兴趣。”胡子大叔脑袋一晃,眼光中流出一丝狡黠。
“闲着也没事,难得遇到大叔这样博闻强识的人,况且现在——”我指了指地下肥猪几个人的尸首,瞥了瞥嘴说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着看他们的死样。”
胡子大叔的胡子抖了抖,笑道:“夏丫头,你好胆识。于某自小军中闯荡,杀过的人不少自是不惧这些。你一个小丫头,居然坐在尸堆中也能如此从容。也罢,估计过不了多久牢头就会过来。于某倒也多年没有畅快的说过话了,趁着这会儿,就与小友念叨念叨。”
说着一盘腿,自顾自的念叨起来:“文萧武杨,诸葛云凰,五大府镇,国之栋梁。我大周开国至今不过四十年。而这四大家族绵延得势的时间却已过百年。想当年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其中就离不开四大家族和五大镇府势力的鼎力支持。”
“四大家族是萧家,杨家还有诸葛家?”我不禁问道。
“非也非也。”胡子大叔摇头,说道:“四大家族是萧家、诸葛家、云家和凰家。其中萧家以文著称,诸葛家以谋略著称、云家从商、凰家从医。”
“无人从军?”我突兀的冒了一句。
胡子大叔看了我一眼,摇头道:“世家不必从军,他们有的是军权所没有的。”
换句话说,就是世家可以制衡军权?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胡子大叔。
“其实世家根本不用从军争权,他们要做的就是选择在众多争权势力中选择一支,给予支持。因为世家掌握着世道人心,掌握着土粮钱帛,他们不用直接参与到权利更迭中。虽不可能问鼎天下,但同样也不会因此覆灭。世家求取的是长远的绵延。”胡子大叔细细道来。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看来楚恪要想取得天下,还需要世家的大力帮扶。胡子大叔见我默不作声,清了清嗓子道:“丫头,可是有疑问?”
“这天下终究要靠兵将来争夺的。”我慢慢说道。
“然也,”大胡子面露微笑,接着说:“文萧武杨,诸葛云凰,五大府镇,国之栋梁。这武杨,说的就是武将中的第一人,当朝镇国公爷杨峥。三进北地,四收南疆,战功卓越。军中将领多出自杨家军中”
杨峥,就是楚恪去拜会的那位老爷子。我微微点头。胡子大叔接着说:“五大府镇就是本朝初立后设立的五大屯兵之地,由太祖当年身边五大副将统领镇守,而后各府镇将军由皇权相授。如今常平府镇主将朱子温、常安府镇主将徐炀、常威府镇主将孟悔之和常武府镇主将王锵,还有常泰府镇主将——”
大胡子说到这,忽然顿住了声。
“常泰府镇主将是何人?”我追问。
“丫头,于某在这牢里待久了,不记得了。”大胡子说完背过脸去,不再理我。
“常泰府镇主将于临渊。”我缓缓说出后,静静地看着大胡子的反应。果然,他的背微微一颤。我猜对了。能够将朝廷体系梳理的如此清晰,明晰世家脉络的当然不会是常人。他说自己自幼杀敌见惯尸血那一定是军人,而能将各家主将名字熟读于胸却偏偏说不上常泰府镇主将为何人,那必是和常泰府镇有莫大关系。我仗着胆子试探了一下,看他这反应,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到底是何人?”大胡子冷冷抛过一句话。
我呵呵一笑,果然是他。“我叫夏秋天,只是一位不堪受辱、手刃这帮混蛋的小女子。胡子大叔您放心,我不是被派来接近刺探您的。”
大胡子闻言,沉默一阵后自嘲道:“丫头,我到真不担心你是来刺探的。于某颓废五载、兵权尽释、落魄如此,若是有人来刺探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啊。”言毕,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