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老山参爷爷的医术高明,还是文子安书呆的药比较有效,我脸上的鞭伤在大家的调养下逐渐好了,而受伤最多的后背,也渐渐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至于马脸管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没有来找过我的麻烦。我是个姑娘的事情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文子安大书呆第二天就来探望我,脸红脖子粗的半天也没有说几句有建设性的话,就是放下了一堆药,临走时还说了一句:“现下你一闹,恐怕无法去伙房了--我来想办法,你再忍耐几日吧。”
其实去不去伙房已经不重要了,自从我被老根叔拉回小豆子的破草棚,就重新过起了米虫的生活。文子安的小书童顿顿给我送来满满的一碗菜和两个白馒头,想到那个书呆子竟然敢抽我一耳光,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和小豆子瓜分了那些粮食,吃的那个臭小子每天乐得和过年一样。
其实想想,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也不错,有吃有喝,还抽空教会了小豆子不少的东西,特别是星爷那几句“还好我拼命的护住了脸,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小豆子就听我念过一遍就记住了,说是和我被打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我这几天正在努力的回忆着我国历史上有名的农民起义,想从中研究出有效组织大家反抗的方法,李自成倒是不错,可惜最后失败了,毛主席绝对是我的偶像,可是当下劳工的思想基础和抗日时期差距可不小哦----
“秋天,出事了!”雨婆婆颤颤巍巍的跑进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马脸来了?!”我脱口而出。
“夯道,夯道塌了!”
什么?!我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早就冲出草棚。
夯道就建在半山腰上,我气喘吁吁的跑上山时,这里早已经围了厚厚的一层人,我四处打量,寻找我熟悉的身影。老山参呢?老根叔呢?二猛是回家办理他娘的后事去了,可黑子不是还在场子里吗?文书呆呢?怎么我一个都看不见!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顺手扯了一个人来,大喊着:“哪个夯道塌了?哪个?”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我只听见“五号”就懵了。五号?!五号是我们的夯道啊!
我拼命挤到最前面,昨天还像个眼睛一样睁着的夯道口,今天怎么没了?漫天的土气还在,可夯道口怎么就没了?!
“救人啊,救人啊!”我像疯了一样,大喊着“把口扒开,救人啊!楞着干什么!”一边喊着,一边冲过去挖夯道口的石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起挖,夯道口的石头越来越少,终于可以看到被埋起来的夯道。我只是机械的扒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直到看见我熟悉的一只手。
是老根叔,我认识那只手,长满了老茧,粗粗的关节,像老树根一样结实牢靠。
“快,快帮忙把他挖出来!”我希望他还活着,一定要活着!
一堆人七手八脚的抬着石头,终于清空了他身上压着的大石头,而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轮廓了。他死了,都成这样,就一定死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还有个孩子!”
我猛的推开老根叔血肉模糊的身躯,看见了一个满脸沾着血的孩子,是老根叔压在身子下面的孩子。是小豆子!
“豆子,豆子!”我把他抱在怀里,狠狠的摇他,“豆子,你给我醒过来,醒啊!”
怀里身体震了一下,我竟然看见小豆子睁开眼了,他能看见我了,他对我笑呢。“豆子,豆子,你没事,没事了……”我轻轻的对他说,眼泪掉在小豆子的脸上。
“秋天哥,星星……”小豆子的声音很小。
“你说什么?”我把耳朵凑近小豆子的唇边,仔细分辨着每一个音节。
“我-看见-爷爷了,星星---”
我听不到声音了,怀里的身子就那么轻轻一凉,我就再也听不到他说一句话了。
我不知道豆子婶什么时候冲出来抢过我怀里的小豆子,也不记得黑子,老山参爷爷什么时候被挖出来和老根叔摆在一起。空间和时间好像都凝结了,我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我熟悉的人们躺在那,越来越多,静静的躺着。
再抬头,我看到了满脸焦虑的文子安,站在我面前,紧紧扣着我的双肩,使劲的看着我。
“老根叔怎么会死呢?他力气好大的,他的手像手铐子,拉的我好疼呢。黑子也不会死啊,他,他都能抓住鞭子呢。还有,还有老山参,我的伤还没有好呢,他说晚上来看我的。豆子,豆子和我昨还打赌了,我输了,今天的白馒头都是他的,他怎么不起来吃饭啊?豆子还,还要星星呢……”我看着文子安的眼睛,嘴里喃喃着。
“够了,秋天,够了,你醒醒!”文子安的手一阵用力,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瘦弱书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抓得我的肩膀一震疼,好像把我从梦魇中抓了回来。
“文子安,真好,你还活着。”我轻轻的靠进他怀里,“你还活着。”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的怀里,把所有的悲伤统统发泄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草棚,我在文子安的怀里哭的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破草席上,身上还留有淡淡的墨香。感觉棚里似乎还有其他的人,四处打量,才发现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正忙碌着,好像还有股中药的味道。
“文子安。”我冲着淡蓝色的身影喊了一声。
“你醒了?”他转过身,放下手里的箅子,蹲到草席前,深受探了探我的额头,“一会儿把药喝了,安神的。”
我这才发现,他的袖子高高的挽上,前襟也别到腰带里,上面些许还有些药渣。看惯了他平日斯文楚楚的样子,这样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都沾上药渣了,可惜了这身新衣服。”我撑着做起来,伸手替他掸去前襟上的药渣。
文子安见我起身,赶忙伸手扶我,却不小心触到了我背上的伤,疼的我一缩身,整个人掉进他的怀里。
“秋天,”他紧张的看着我。
“没什么,”我看着他一副僵硬的尴尬表情,这个书呆肯定在想非礼勿动之类的教条,我笑了笑,“你刚碰到我的伤口了。”
“我看看--”他张口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
这个书呆子,我的伤口再背上,他怎么看呢?就算我给他看,恐怕他也得气急败坏的吓跑吧。我想到着,不觉的呵呵笑出来。
“你终于笑了。”他如释重负,慢慢的放开手,扶我坐正。
“文子安,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轻轻的问他。
他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说:“吃药吧。”说完转身去端药。
我等着他把药端过来,摇摇头说:“我不吃药。我没病,只是伤心。没有药可以治伤心,对吗?”
“对,伤心是无药可治的。”他放下药碗,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书呆子,陪我看星星吧。”我躺下来,指了指小豆子平时躺的位子。本以为文子安会拒绝,谁知道他竟然真的躺在我的旁边,和我一起抬头看着星星。我一愣。
他很镇静的说:“听说天上的每个星星都代表着地上的一个人,是吗?”
我笑了,肯定是小豆子同他讲的。
“是小豆子同我说的,”文子安倒是很诚实,“他说是你给他讲的。真的是这样吗?”
我侧过脸,第一回这么近距离的打量着文子安,他其实很俊秀,眉清目朗,有种很浓的书卷气,眼神像孩童一样清澈,只是现在好像多了点忧虑和愤懑。
“是真的。”我看着他说。
“那么你就无需伤心了,因为他们其实没有离开你,只是到天上,继续守护你。”
他的话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实是幸福。”文子安转过脸看着我,伸手把我的泪抹掉。“有那么多善良的人真心的对你好。”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环住了他给我擦泪的手,头靠着他的肩,“本来我以为在这里,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可是是他们让我知道原来自己有亲人和朋友,而且还有很多。我想他们,可我知道他们回不来了。”
文子安就静静让我靠着。
“书呆子,你有想的人吗?”我问文子安。
“曾经有,有一个让我想到寝食难安的女子。”
“后来呢?”
“后来她出嫁了,随非本意,但却终成事实。”
“你现在还想她吗?”
“想,但她却回不来了。”
我猜到他说的,大概就是那位八夫人。原来我和这书呆子,现在到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文子安,小豆子他们现在回到自己的星星上了。这么多星星,你说哪颗才是小豆子呢?”
“是最小的?”
“不对,是最亮的那颗。你想念的那个人,只要你想念她,在你眼中她永远是最亮的那一颗。”我指着北极星,坚决的对文子安说:“那颗,是小豆子!”
他笑了,点点头,“那颗是老根叔,那颗是老山参……”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躺着,看着星星,渐去了撕心裂肺的痛,分担着浓浓的哀伤。
再醒过来是第二天清晨,文子安已经不再身边,我身上盖的整整齐齐的棉被,挖石头流血的手也被包扎好了。清了清哭哑了的嗓子,刚坐起来,就听见到外面一阵吵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草棚里已经呼啦的涌进一堆人。为首的,赫然就是昨袖手旁观的马脸管家。
马脸管家指着我,恶狠狠地说:“把这个妖孽给我拉到前场。”
我愕然,只觉得身子一疼,已经被人架起来,推搡着向外面走去。身后又是乱哄哄的一群人围着,我被架到了山坡下的场子,这里早就站满了人,中间的高台上好像还坐着什么人,旁边一堆竖立的柴堆。
一个大胖子从高台上走下来,迈着四方步踱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我也仔细的看着他,脸上泛着油光,一双倒三角眼睛、脑满肠肥,一身鲜亮的绸缎,不用说,准时臭名昭著的罗胖子!只是,他干什么要把我架来,不是马脸和他说了什么吧?我扫了一眼马脸,他正一脸奸笑的瞅着我。
我还没有想到他把我弄到这里的原因,就听见罗胖子问我:“你就是秋天?”。这家伙真不愧对他那几百斤的肥肉,底气十足,说话的声音像是洪钟。
“是。”我看着罗胖子,有瞅了瞅马脸,问了一句:“你干什么把我架过来,放开我!”
“放肆,竟敢顶撞场主!”马脸尖叫着,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妈的,姐姐穿到这里没干别的,尽挨你们耳光了。我抬腿照着马脸一脚踹过去,正好踹中要害。别以为姐姐好欺负,防身术不是白学的。
马脸立刻惨叫一声,痛苦的蹲下去。那一脚踹的多狠我自己心里清楚,估计他们家靠他传宗接代是没戏了。旁边的几个管事一扬鞭子,要冲上来收拾我。罗胖子却一扬手,那几个管家立刻退到一边。
罗胖子扫了一眼滚倒在地下惨叫的马脸管家,皱了皱眉头,说:“把他抬下去。”周围上前几个人,把马脸抬走。
罗胖子绕着我走了一圈,嘿嘿一笑,说:“臭丫头,个子不大,脾气倒不小。”
我心里一惊,他竟然也知道我是女的,看来人家是做过调查研究的啊。我戒备的看着他。
“听说你煽动劳工造反啊?”他在我耳边说“现在还反的起来吗?”说完得意的一笑,退后一步。接着大声向全场宣布:“此乃妖女,为祸石场,致使管事伤残而夯道坍塌。为肃清鬼魅,保我石场安宁,今本场主决定,将此妖女当中焚刑,以祭奠我石场冤死之亡灵!”
什么?!我头皮一阵发麻,就是说,要烧死我?!
“你凭什么说我是妖女?”我大声吼着。
“不止一个人看到你入夜而放绿光,妖气冲天。现如今和你一同的劳工全部死于非命,你不是妖物,难道还是神女吗?”罗胖子一脸狡诈。
我楞住了,虽然心中早就明白一切都是他要灭了我的借口,但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连我的指甲会发光的知道。这个罗胖子当真阴险啊。现在越发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看来是在劫难逃了。不知道我被烧死后会不会就回到了现代社会,只是万一回不去了,别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我扫了扫围观的劳工们,各个惊讶恐怖的神情望着我,好像还有几个人的眼神恨不得立时就烧了我。这个罗胖子,很会利用鬼神之事调动民众情绪啊。此刻我才深刻领会到鲁迅爷爷对麻木围观者的痛恨和悲哀。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几个打手架到早已立起的木架上捆绑好,就等则罗胖子一声令下,点火烧妖了。
对了,文大书呆呢?!他怎么不来救我呢?我四处张望的找文子安。眼下,他大概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是,我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倒是看到了豆子婶悲切的目光,好像还带着怨恨。
豆子婶,您不是真的相信是我害死的豆子吧?!我想向着她喊,心里却像堵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当我眼泪汪汪注视着豆子婶的时候,就听见罗胖子那边干脆的一句:“点火!”,耳边立时想起噼里啪啦的干柴燃烧声,一阵阵浓烟升起,火真的着了。
豆子婶哭天呛地的声音传过来:“烧死她,她害了我儿子,我要烧死她!”一边哭喊,一边冲上前来,捡起燃烧的木柴往我身上扔打。
我到真希望罗胖子现在把豆子婶拉走,这比烧死我还难受。却发现好像有个随从和他耳语几句,他看看了我这边,就带着人匆忙离开。
四周温度越来越高,我明显感到呼吸困难,皮肤灼热。不由的挣扎,却猛地发现,原来身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都被豆子婶扔打来的木柴燎断了。模糊中,耳边一阵吵嚷声:“着火了,东厂料库着火了!”“快救火啊!”
忽然觉得身子上一凉,眼前一黑,被人一把拉扯出来,脱离了那炎热的包围。
重建天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头裹着一张还在淌水的被单,刚还围观的人们都乱糟糟的拥挤着向东跑去,根本没人注意火堆后面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豆子婶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包囊,说了一声:“向西出山口,快跑!”然后转身和人群一起向东跑去。
我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被旁边的人拖着,向西跑去,渐渐的把嘈嚷丢在身后。
“行了,先喘口气再跑吧。”拖着我跑了一路的人终于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笑呵呵的说。
“二猛?!”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我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了?”
二猛嘿嘿一笑,摸了把汗说:“我送了娘,早上回来就听说出事了。本来想去看你,还没到草棚就被豆子婶拉住,知道他们要烧你的事。”
“豆子婶知道他们要烧我?”我不由的问二猛。
“对,她偷听到的,本来要去告诉你快逃,可巧路上遇到我,就一起去找你。”
“可我没见到你们啊?”
“你还睡着呢,正想叫醒你,就看到马脸他们朝这边来。文书笔就把我们拉开了,说不能硬碰,得再想法子救你。”二猛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递给我,说:“这是文书笔给咱们盘缠,你装着些。”
我恍然大悟,原来豆子婶他们是要救我,刚才向我身上扔柴火是烧绳子,我说怎么扔半天都径向胳膊上的绳子招呼呢,不用问,什么料库着火肯定也是他们干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帮我脱身。
“对了,文子安,豆子婶他们呢?我跑了你们怎么办?”我问二猛。
二猛摇摇头,说:“文书笔说只要你跑了不被捉住,他们就没事。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赶路,出了这山才安全。”
我惊讶的问:“我们?你要和我一起逃跑?”
二猛点点头说:“你一个小丫头,认得山里的路吗?”说完,拉起我胳膊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