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三小姐并无大碍,只是郁气滞涩,外加急火攻心,心火略盛所导致的昏迷罢了,也不算多大的病,只是因为三小姐这身子本就不好,再这么一折腾,才显得严重许多。老夫再开一副清火的凉茶方子,喝上七、八天,若接下来还有这种症状,可以一直用这个方子,喝到夏末。”方医师恭敬地对沉思着的柏容柳行了一礼后退出门外,将刚写好的方子交与守在门外的白芷后便回了药藏阁。
“大哥——”飘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柏容柳的沉思。柏容柳回身行至柏蓉岚床前,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他握住柏蓉岚的手,本应如暖玉一般的柔荑,似流动着从那极北之地逃窜而来的冰髓。明明是在闷热到在房里挂上厚重的帘子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阳光的灼热的夏天里,柏蓉岚的手依旧是冰凉得用雪也可以暖热。
“三妹,大哥在这里呢。”看着柏蓉岚本就不好的脸色再添一抹青白,柏容柳更是握紧掌间比自己整整小了一号的素手。
柏蓉岚反握住柏容柳的手,手肘在床边借力试图将自己撑起,还不等坐稳,肘部陡然失了力。刚要往床上砸去,柏容柳便把柏蓉岚往自己怀中一牵,在床头放了两个软垫后,像抱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般把柏蓉岚轻轻放下。柏蓉岚的脸上因刚刚动作幅度太大而蔓延上了一层红晕,给她病态苍白的容颜带来几分健康的血色。
柏蓉岚轻咳几声,大概是觉得咳的气难得喘上来,便放弃了这个略有难度的动作。柏容柳知道自己三妹的倔性子,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愿向别人求助,将自己的指尖移到柏蓉岚的脉门处,缓缓地输送着自己的内力帮柏蓉岚调理她的气息。
“大哥,不用了,我好些了。”柏蓉岚将另一只手搭在柏容柳正在为自己输送内力的手上,拒绝之意明显。柏容柳知道勉强不得,停了内力,却没有放开柏蓉岚的手,顺带把她的另一只手也包住。
两兄妹一阵沉默,柏蓉岚一时也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岚岚你……”
“三姐三姐——”
这小子!柏容柳一听到这咋咋呼呼的声音,胸中就一阵气闷,早不来晚不来,他三姐昏在了练武场的时候不来,偏是这时候又来了。还没等柏容柳起身,那声音的主人便迫不及待地闯进了房门,顺手在桌上牵了串水晶葡萄后一点儿眼色都没有的坐到了柏蓉岚床前的脚踏上,正是他那脸上已经开始无限冒黑气的亲大哥的脚边。
“柏容玏,没人教过你不能随便进闺房女子的房间吗?”柏容柳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柏小弟有那么一瞬僵了僵身子,没有人告诉他他家大哥居然还没走啊!
眨眨那双与柏蓉岚好生相似的眼,圆滚滚的杏眼一派无辜,企图蒙混过关:“可是大哥不也在三姐房里吗?而且三姐与我都是方姨娘生的,没人会说的。”言下之意,大哥您都可以进三姐的房,怎么我就不行了。
凌厉的凤眼尾褶出威胁的纹路,这小子是又胆儿肥了,还敢狡辩了。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在柏蓉岚房里也是个不应该的存在的柏大哥表面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你大哥我是见你三姐昏在了练武场,将她送回房里照顾,还带来了府里的方医师——”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音,从狭长的凤尾处丢给柏小弟一个眼神,话里的余味让柏小弟憋红了脸。
大尾巴狼,至于这样么!不就是进三姐的房间前没跟他打招呼吗!一句话都要掰成三截来想,有这样对亲弟弟的吗?
“三姐——”软糯的少年音色故意拖出九曲十八弯来,听得柏蓉岚不由得抖了抖眉梢。柏大哥本就冒黑气的脸上更是刷了一层厚厚的锅底灰,还敢向你三姐求救,踹之。
还没等柏小弟绕完那长长的九曲十八弯,不仅手里的水晶葡萄没了踪影,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就飞了出去,还刚好就飞到了柏蓉岚养了几盆君子兰的窗台边,还没站起来呢就被莫名其妙的砸了几下,砸得他嗷嗷直叫。
等到被砸蒙的脑袋恢复清醒时,柏小弟在自己坐着的周围看到一地的泥土,其中还有一株株的绿色,再一联想到砸到脑袋的那熟悉的硬度,柏小弟僵硬地、缓缓地抬头,望向柏蓉岚的方向,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自家一向没多少表情的三姐难得的挑起了那对细细的柳叶眉,而身为罪魁祸首的柏大哥的眼里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柏容玏,那可是你三姐养了两年的君子兰,你居然打碎了,你对得起那么疼爱你的三姐吗?”柏容柳故作严肃的斥责着柏容玏,眼里满满都是对自家小弟的嫌弃和嘲笑。
柏蓉岚:“……”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一个那么疼爱小弟的姐姐?
柏小弟:“……”大哥,你就睁眼说瞎话吧,谁不知道刚刚就是你折腾出来的幺蛾子。
“大哥,三姐在练武场昏迷是不是因为旧病又发了?”柏容玏试图转移话题,柏容柳显然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地把话题给带跑,“你三姐没事,只是暑气太重,只是你打碎摔烂的盆栽,你看着办吧。”
柏小弟欲哭无泪,就知道柏大尾巴狼没那么容易被带跑,他如果真的敢“看着办”,他家亲大哥一定会把他也给“看着办”的。以往与大哥交往的经验告诉他现在最好赶紧离开,但是错过了这次,他还能不能进到三姐的闺房吃到他最爱的冰镇水晶葡萄就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了。每次他一进三姐的院子,大哥总会在第二天残害他的幼小心灵,柏小弟表示,这绝对不是亲大哥干的事,明明他和三姐才是一个娘生的,结果大哥与三姐比他与三姐还像是亲兄妹……
在柏大哥犹如实质的目光压迫下,柏小弟灰溜溜的将根还完好的君子兰捧了出去,希望还能够救回那么几株在他三姐心里比他还金贵的君子兰。好不容易进了一次三姐的院子,结果不仅没吃到最爱的冰镇水晶葡萄,反而还要乖乖回去等着被凶残的大哥刮掉一层刚养出来的膘,柏小弟觉得人生真是太黑暗了。
等到柏小弟出去后,柏容柳还是不放心的到门口看了看动静,唤来自己的亲信看好门,嘱咐他们不要再放任何人进来。关好房门,柏容柳重坐回柏蓉岚床前。
“岚岚……”
“大哥怎么不继续叫我三妹了?”柏蓉岚嘴上是调笑的语气,却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看得柏容柳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岚岚要算账了。“岚岚乖,不要生大哥的气了,是大哥错了,岚岚不要这么跟大哥说话好不好?”柏容柳一脸的诚挚,柏蓉岚几乎被气笑了,她还不知道柏容柳这个人?明明就是一头大尾巴狼却喜欢扮成纯良的绵羊,卖乖最有天分。
“我不和你开玩笑了,接下来我要说认真的了。”柏蓉岚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整个人严肃起来。柏容柳见状,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不自觉地挺直了为方便握住柏蓉岚的手而弯下的腰,手却依然没放开。
柏蓉岚深吸一口气,为接下来要说的很长的话做准备,但她先问了柏容柳一个问题:“大哥,你知道孙武师的来历吗?”
柏容柳怔了怔,不知道柏蓉岚怎么突然提到了孙仲衡,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当初孙先生救了曾祖父,曾祖父许他一个承诺,承诺他道‘若孙先生有难或有求,不论何时皆可凭我族信物向族长要求兑现承诺,虽承诺只能兑现一次,但我族后人应奉孙先生终生为首席客卿长老。’孙先生也的确在本家一直当着首席客卿长老,但到父主刚继承族长之位时,孙先生却自愿舍了首席客卿之位,云游了六年后又来到我们澜海柏氏,当了一个小小武师。”柏容柳见柏蓉岚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道,“当然,对族里的说法就只是关于曾祖的承诺,后说孙先生因妻儿葬身于澜海城,孙先生不舍旧情,向父主请求来到澜海柏氏做了名武师,不再过问族中事务。”
柏蓉岚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抬眸注视着柏容柳略有担忧的眼,轻声道:“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若当初孙武师真的对曾祖有救命之恩,曾祖为报恩,应该只是代表着他一个人,而曾祖的承诺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柏氏一族不管到哪一代,只要孙武师还活着,就必须尊他为首席客卿长老……不仅如此,依曾祖的说法的话,分明是将孙武师与我们柏氏一族牢牢地捆在了一起,客卿客卿,就算是个‘客’,也一样的要在柏氏一族出现危机时出自己的一份力。这根本就不像是对恩人的态度,这更像是……”柏蓉岚拧紧了眉,一次性说太多的话让她有点适应不了,狠狠地喘气也没能缓过来胸中的窒闷感。
“溺水时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参天大树,想要紧紧抱住,又不愿大树找到更好的土壤后离开,即使已经被救上了岸,还是怕再一次溺水时没了这救命的树。”柏容柳接过柏蓉岚的话,右手搭在她的后心上,左手握着她的双手,不容她抗拒的送着自己的内力。
话说到这里,兄妹两都是聪明人,都懂彼此的意思,气氛开始有些滞凝起来。柏蓉岚顺好气后,继续说了起来:“更奇怪的是,孙武师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特别今天我试探他时,他表现得比那些政客还好。”
“你……”居然亲自去试探他!怒气弥漫在柏容柳的双眸里,燎得柏容柳差点失了理智。刚刚那一番话,他自然意识到孙仲衡的不平常,已暗自有了计算,柏蓉岚倒好,明知孙仲衡的不对,自己身子又差,还敢独自一人去试探他。
“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下次出去我一定带上白芷,大哥别气了。”
“……一定一定,你哪次不是一定……我待会就吩咐白芷,叫她不许再离了你一步。”
“知道了大哥。”
用力吸了一口气,按耐住自己的怒火,看到柏蓉岚的脸色太过于苍白,知道自己与她今天都不适合再谈论这个话题:“那你好好休息,大哥回头再来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