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少年跻身入座,说道:“在下姓苏名不才,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卫青忸怩不安,答道:“我,我叫卫青。”苏不才笑道:“原来是卫青兄弟,久仰大名。不知卫青兄弟是在哪位高人门下?”他口中既称“久仰”,复问卫青的出身,显见是自相矛盾。卫青几时受过生人这般礼遇,如何会去计较,嗫嚅道:“我,我不会武功。”
苏不才将卫青上下打量一遍,满面堆笑道:“莫非卫青兄弟也和在下一样,是来此地游山玩水?”卫青不愿言慌,却也不知如何说道,顿足半晌,说道:“是,不是,我,我。”
苏不才打哈哈道:“卫青兄弟说话真是风趣。这里人多嘴杂,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寻个清静之所好生相谈。”卫青露出为难之色,苏不才已自长身而起,拽住卫青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外出。莫看他文文弱弱的模样,这力气着实不小,一只手掌如铁箍一般,卫青几次回拉,竟挣脱不开。偏生他拙于言辞,情急之下更道不出话。
二人行至一处小院,苏不才松开手掌道:“卫青兄弟,你看这里可好?”卫青摸摸手腕,说道:“这,苏大哥,我,我可得回去。”苏不才登时露出苦兮兮的脸色,举袖拭泪道:“想来在下是天生惹人厌恶。你走罢,莫要管我。”
卫青好生过意不去,安慰他道:“苏大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在等一位朋友。”苏不才当即破涕为笑道:“卫青兄弟无须担忧。这太乙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我们一路观赏景色,兴许就遇见你那位朋友了。卫青兄弟若不愿陪伴在下,想在下孤苦伶仃一人,赏景当真乏味多了。求卫青兄弟怜悯。”卫青听他说的可怜,心里一软,点头答应。
苏不才好不欢喜,伸手握住卫青的手掌。他既不施力,手掌软绵绵的,摸起来舒服极了。只是男儿之间,尤其是江湖豪杰,彼此牵手是少见之极的事情,换作常人怕已心生不快,但是卫青经卫子夫屡加教导,亦怀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心思,毫无生气之状。苏不才拉他行走数里,遍观观星楼、流云殿、清风殿诸座殿阁,形态各异,处处恢宏非常。苏不才大加赞叹,每每出口成章。卫青粗通文墨,半解不解,耐心倾听。行了一圈,碰到的江湖豪杰不在少数,独不见褚立峰三人。
二人绕回正殿,苏不才手指殿牌道:“你可知这正殿为何称作太乙殿?”卫青摇头道:“不知。”苏不才道:“相传太乙真人曾在此地修炼。太乙真人是得道大神,我们不可失了尊敬。”卫青点头,与他一同躬身朝拜。
起身之际,只见两列灰袍道人拥护一位青袍老者走过,这位青袍老者须发如戟,正是玄冲道人。玄冲道人行至宫门,周围的江湖豪杰纷纷往门外涌出。苏不才拎住一人的衣襟,问道:“这位兄台,发生什么事啦?”那人颇不耐烦,使尽力气却也挣脱不开,恼怒道:“十大名庄的人到啦!你快放开老子。”苏不才松开手掌,笑容可掬,向卫青道:“卫青兄弟,咱也瞧瞧热闹去。”卫青奇道:“有什么可瞧的?”苏不才嗔道:“你当真没甚见识。武林中有一个百年世家,复姓司空,自秦朝起便以博古通今、识人鉴物闻名天下。凡得他们评语者,无不声名立显。有好事者曾问:当今武林哪门哪派足堪称一方巨擎?司空世家族长答道:一宗三堂六谷十世家。嘿嘿,这一宗自然是独步武林的天道宗,三堂分别指道家长生堂、儒家尚书堂、医家百草堂。能跟这些门派相提并论,这十大名庄可见一斑。他们的人来了,怎能不去一睹风采,你说是也不是?”说话之间挤入人群。卫青对江湖事一概不通,听得云里雾里,心道:“这些人兴许是和侯爷公主一般尊贵的人物。公主出去,也是许多人争相观看。”不觉动心。苏不才向前踏步,也不见他如何费劲,周围众人尽往两旁让道。卫青以为众人心善,随他大步前行。不消片刻,二人挤到门柱前列。
迎面而来两头高骑大马,其中一乘骑客身著锦缎,腰束玉带,头戴紫金冠,淡黄色的披风遮掩大半个身子。他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相貌堂堂,面色温和。身后骑客虎背熊腰,背上一把大砍刀,肤色黝黑,豹头环眼,威风凛然!众人但凡有些眼力,哪个不识他是朝阳堡的八大护卫之一,排行老六,姓陶名重,在江湖上是个相当狠辣的角色。
锦缎青年翻身下马,向玄冲道人躬身抱拳道:“朝阳堡竹涵拜见道长。”玄冲道人将他扶起,说道:“少堡主无须多礼。一路远道辛苦,请赴内堂歇息。”竹涵微微颔首,领陶重先行入内。
玄冲道人犹伫在原地,众人见此情形,俱知后头还有大人物,个个引颈远望,身体向前压下。苏不才似乎难堪重负,身子倏地向前倾倒。卫青在他旁侧,经他一撞,也脸面朝地地倒下。二人摔得灰头土脸,苏不才捂住鼻子连声呻吟。群豪变了脸色,玄冲道人更是面挟威怒,不悦之情不喻而明。须知天道宗摆阵迎客,是隆重之极的事情,虽然人群拥挤,好歹井然有序。此刻卫青二人横身道上,任谁看来也是极度失礼的举动。
卫青挣扎起身,顺势扶起苏不才。苏不才捧腹大笑,弯下腰来,道:“卫青兄弟,你这脸活像大花猫儿。”群豪见他们不知退让,尚在道中谈笑风生,俱露出古怪神色。苏不才又将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遍瞧一眼,自嘲道:“兴许在下更显猫样。”
玄冲道人恶狠狠地瞪直眼珠,眼见就要发作。转角处闪出两条彪形大汉,赤肩袒胸,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这两条大汉面无神色,反手扛着一根粗壮的竹竿。他们来得好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已行至石板路上。这时众人方才瞧见后面还有两条大汉,体格与先前二人相差无几,四个彪形大汉齐力抬着一座竹轿。群豪目往上移,只见轿上端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著蓝灰色的西蜀锦缎,神色淡漠,莫可逼视。群豪见这古怪阵仗,人人不知所措。转瞬之间,山道上又闪出同样一顶竹轿,轿上却是一名少女,披著一袭轻纱似的蓝灰衣裙,飘飘似飞,看来十八九岁的模样,容颜俏丽,冰冷如水,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白花,当真瞧着也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