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局里来了四个人，经营科科长戈明晓带着杨重德和生产科小莫，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土胡子包工头老韩。老洪在厂长办公室接待他们，又让人去喊包书记和贺臻来开会。贺臻很快就到了，而老包坚决拒绝参加。叫人再请，还是不来。老洪说，不来算了。心中有鬼，怎么好意思？可以理解。好吧，戈科长，我们就开始吧。戈明晓说，好，开始吧。这次，是邵书记亲自交代让我带人来你们厂，澄清你厂土石方包工一事。我首先申明，你们厂有些人喜欢疑神疑鬼，我可以保证，医药局任何人与老韩不存在任何关系。
贺臻一向看不惯戈明晓的作为，听到这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说，好个两个任何，老韩自己都不敢保证，你敢保证？你敢说你不认识老韩？你敢保证老韩不认识局里其他的人？再说，老韩就是和局党委书记有交情，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戈明晓楞住了，老韩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贺臻接着说，你这是画蛇添足，搞得好像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实事求是，是什么说什么，别打官腔好不好？我不说别的，我只要老韩讲清楚一点，为什么没有经过甲方验收就将土桩毁掉。我们的新厂址有多少土地，你知道吗？一共约12.5亩，合75000平方米，施工地点在东面，占总面积三分之二，约8亩，50000平方米，施工面积25000平方米，扯高补低，挖方不到30000粒方米，因为以前已经挖过一次，施工地面呈凹形，挖方平均高度不足一米，即使按一米计，最多也就3万立方，而你的决算表竟是6万多立方，再就是土方运输，因为我们要求是削高补低，因此运输距离不足五十米，而你却按100米计算，你说，你这个决算有多少水分？你当我神农厂的人都是马大哈？
老韩如坐针毡，戈明晓强辩道，乙方有决算表，甲方有领导签字，手续合法，这有什么问题！
贺臻冷冷地笑着，戈科长，看样子你蛮在行嘛。不错，你说乙方有决算表，但这个决算得到甲方认可了吗？甲方是谁验收的？验收人签了字吗？土桩的高度、土方的计算和计算方法不可能由乙方说了算吧？你说甲方有领导签字，也不错，甲方是哪个领导签的字？请问，医药局该局长签的字，你能签吗？你能代劳吗？你说我们厂这个事该谁签？告诉你，签字的人今天拒绝参加这个会，是什么原因？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想到。老韩哪，你没想到吧，你的老朋友今天都不愿意见你，你觉得有意思吗？
老韩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必须顶住，他说，贺厂长，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厂这个事该谁签字，我管不着。谁能签，谁不能签，是你们的事，只要是你厂的领导，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至于土石方验收，是的，应该要验收，验收应该说是一道必须的手续，但这是甲方的事，也有甲方特别信任乙方的，他不需要验收。你甲方不验收就付款，这是你甲方的事。你要验收，我会配合，我不会拦着。再就是，我申明，我与神农厂是业务往来，不存在朋友关系。戈明晓接着说，是嘛，你讲的这些事与乙方没什么关系嘛，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贺臻真想问一问他戈明晓究竟是不是医药局的干部，但他忍住了，他说，那好，我现在验收，你拿什么给我验？
老韩没作声，戈明晓却说，好笑，你们款都付了，还验什么？
贺臻问，那你今天还到神农厂来干什么？趁早打道回府吧。
戈明晓看着贺臻问，你什么意思？
贺臻说，什么意思？我现在都搞不懂你是什么身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告诉你，按照惯例，未经甲方验收的工程，应该保留决算依据。现在，你的依据在哪里？
戈明晓与老韩面面相觑，无言可对。
老洪从此前的观察中已经猜测到邵世文的态度，本想看一看再说，如果姓邵的真是想捂着这事，他就放他一马，迷迷糊糊就过去了，以后再找他说话。但贺臻一发难，这事就有点复杂了。没想到姓邵的真与这件有牵连，如果，这事只与包佑全有关系，他老洪是决不会手软的，但牵涉到邵世文，那又当别论。他似笑非笑地眨着小眼睛说，怎么样？我们的大学生水平还可以吧？老韩，我跟你说，他，贺臻，副厂长，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十多岁读中学的时候，就在全市的数学竞赛中名列榜首，算帐，你不是对手，耍阴谋玩手腕，你也找错了对象。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把土桩毁了？老洪转过脸对戈明晓说，戈科长，看着你是个明白人，可你说的是糊涂话。这件事，跟老韩和局里的人熟不熟悉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大学生说你画蛇添足，一点没错。你不想想，邵书记是什么人？党委书记兼局长，他可是老谋深算哪！他给你交的底，是“澄清”两个字，“澄清”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懂吗？“澄清”的意思，是，是什么事，说什么事，不要东拉西扯，懂吗？这个人，老韩，你一看就知道，老奸巨猾。你凭什么毁掉土桩？你凭什么只和包佑全打交道？你早知道我是厂长，是专门调来管基建的厂长，你却偷偷地趁我不在家找包佑全结算？你敢说你心里没有鬼？
老韩强笑着说，洪厂长，您怎么这么说，您可能误会了。老韩原以为，摆平这件事，凭着作为医药局党委书记兼局长的邵世文和神农厂党支部书记的包佑全，那还不是洒洒水的事吗？自己跟着邵世文的心腹爱将戈明晓到那神农厂，西里忽鲁扯一顿，西里花拉吃一餐完事，搞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会在这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不成？没想到，这个被包佑全形容成掀不起大浪的小泥鳅，说得一文不值的贺臻偏偏就掀起了大浪，这个姓洪的老家伙也如此老辣，真是大意了，太大意了！再一想，邵世文一向胆小如鼠，此事一发，他一胆怯，为保自己清平，又有什么事做不出的呢？想到这里，老韩懊悔不已。
老洪说，我说错了吗？我刚才让人去请包佑全过来开会，他死活不肯来，为什么？他不敢来，他没有胆量来。为什么没胆量，为什么不敢来，你心里自然明白。你和老包搞的什么把戏，你也明白。你明白，他明白，我也明白，是误会吗？我也过了五十了，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你何必跟我来这一套。
老洪又说，钱给你了，土桩也毁了，我已经无法核实各个桩号的真实高度，依据没有了，但是你我心中都是有数的。你那决算表上土桩最高的近4米，最矮的也有2米，可能吗？我搞了这么多年基建，难道这个事还看不出来？趁着日头还没下山，你给我说句老实话，你到底黑了我新厂址多少土石方。
老韩尴尬地笑着，没多少，没多少，顶多也就一个零头。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事出在哪一家都不奇怪。老洪伸出右手，摇晃着食指点着老韩的脸，几乎要点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的鼻尖，点了好几下。说，好，这次我没踩住你的尾巴，我放过你，但是下次……不会有下次了，你太黑了，你太卑鄙了。还有一点，你要听清楚，这件事，只与你和包佑全有关，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你说话时仔细些，不要乱讲，否则的话，小心你的嘴巴。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我们到下面省道边的小餐馆吃饭去。戈科长，让我们贺厂长陪你喝一杯，怎么样？
老洪嗜烟嗜茶，却滴酒不沾。圈内的人都知道。老韩说，今天我做东。洪厂长，今天初次见面，我好好地敬你一杯。老洪说，免。你要敬就敬戈科长和贺厂长，我就免了。再说，今天应该由你做东。
老洪很兴奋，土石方的事看似不了了之，但实际上向所有方面宣布，神农厂财务的审批权属于他洪山鹏。另外，邵世文的影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这件事中，无疑会给他老洪在与医药局打交道时握有更多的主动权。贺臻心中不平，老洪把他拉到一边，说，算了，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这里。现在有了教训，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回了。走，下去喝一杯。贺臻拒绝去餐馆，闷着头去了生产车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