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两人间的关系似乎好了些,当然这自然只是天洛一人的感觉,毕竟莫晨讲话还如之前一般,五句有四句是奔着将听话人气死的目的而去,余下的一句便是那懒洋洋的一声“丫头”。
这么欠扁的人竟然平安无事地茁壮成长到了现在,天洛与其说在感慨老天的不公倒不如说是感叹莫晨的运气。毕竟莫晨这样的人,明着暗着想要杀他的一定不少……明枪暗箭什么的最是难防,而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丫头,今天的饭菜为什么有五种颜色,你明知道我喜欢偶数的。”莫晨一边吃一边抱怨。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天洛看着碗,忽地意识到‘明着暗着想要杀他的人’的大军里似乎又增加了一个成员。……突然好想往菜里下毒怎么破。
莫晨懒洋洋的眼神突然一凝,然后狐疑地看向天洛,天洛莫名其妙地回视他。
“丫头。”
“嗯?”
“为了防止你在饭里下毒,我决定以后我吃饭前,所有的饭菜你必须先尝一口。”
“……”如此强大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不能活到现在才令人发指吧!
……
“丫头。”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天洛面无表情地回头。
“天气不错。”莫晨咳了一声拿过一本书貌似很认真地看着。
书拿反了,不过鉴于某人恼羞成怒后通常会选择让别人比自己更加羞怒的做法,天洛直接决定……不告诉他。
又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气,想起不久前的事,天洛面无表情地点头,的确挺好,至少……自己不用去求雨了。
“我有个任务,挺轻松的。带你去……要么?”除了可疑的停顿,语气十分正常。
但就是太正常了,反而像是字字经过斟酌后才说出来的。
天洛低着头思量着。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天石的想法。之前的一切应该已经让天石确定了她手上没有乾之树才对。如果这是天石的意思的话,天石究竟想做什么?天石这个反应,符合情理却又在情理之外。找不到乾之树的他必然有所行动,但这行动也未太快了,天洛低着头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到底去不去?本少爷好心带你去见场面,你有意见?”面前的少年面红耳赤,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语速也加快了“明天太阳升起时,我要在门口见到你。”
未等人回答,青衣一晃,屋子里又只余下老嬷嬷和天洛了。
不知道为什么,莫晨这么说话,天洛反而放心了。
不远处的老嬷嬷捂着嘴,脸上的笑格外灿烂。
……莫名其妙,这是天洛看着那几道愈来愈加深的褶子时唯一的想法。
任务真的挺简单的,杀一个人而已。
还是杀一个身残了的人,那人拄着一根拐棍,一条腿被截了一半儿。
并且还是一个身残志坚的人,天洛看着那拄着拐棍蹦哒得异常欢乐的背影默默地想。
“小心”莫晨认真地道,平日里的那副懒洋洋与混不在意似乎被收拾好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样子,凌厉地如同一把待出的好剑。
因为这是莫晨第一次带天洛出来做任务,所以天洛只需要在一旁看着便好了。
“我会护好你的。”
一蹦一跳的身影靠近时,身旁那个人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天洛愣了一会儿来消化这句话,心里某个地方突然一震,然后就是没来由地一阵温暖。
天洛觉得莫晨那句话着实莫名其妙,但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的反应。就在她兀自纠结自己的反应时,莫晨已然出手了,端的是快准狠,等到天乐再抬头时,偌大的路面已经倒着一个人,格外地突兀。天洛眯着眼打量。
莫晨抿了抿嘴,看着那一动不动的死尸,似乎思量着什么。
到底是成与不成,天洛不急却好奇。
片刻后。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清场啊,怎么”声音陡然一低,带着丝笑意,“难道被我的英姿迷倒了…”
天洛果断回头清场。
拐棍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一如它的主人。天洛伸手正要处理,这个时候状况却是突变,原本应当是死尸的人猛地一个跃起,长长的镰刀在空中被太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天洛只觉得心底一凉。
当前情况是诈死,正确反应应当是利用对方高跃起而导致下盘不稳的缘故,攻击下盘,然后趁……
如同应对天青逸的突击考察一般,天洛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只是愣了一会儿便迅速反应过来。
而这时,长长的镰刀已经逼近了,天洛手上的拳头附上一层灵力,可就在拳头出去的那一刻,天洛蓦地感受到身后突来的袭击,骤响的破风声,是莫晨!
趁机偷袭吗?天洛手心一紧,随便向前一挥掌后硬是将身子一偏,掉头准备同莫晨对上。
——她看到的却是莫晨震惊的目光以及那同样硬是突然生生地偏了个方向的长剑。
莫晨的长剑在空气中还是震出了轻鸣声。而比轻鸣声更响亮的是诈死的那人的镰刀的破风声。
嘶——镰刀刺入身体的声音。
随后莫晨反拍一掌。浓郁的金色包围着手掌的奋力一掌让那人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落下的巨大镰刀上是蜘蛛网般的裂痕,然后一点点地破碎。
天洛看着那现在确实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久久不语。整条路上安静得只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莫晨的血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
刚才转身的那一刻,莫晨震惊的目光还有那剑的方向,天洛便明白了一件事:莫晨并不是要偷袭而是要绕过自己去杀了那诈死之人。硬是偏转的剑只因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转身对准他,于是只好错开,免伤了自己。
莫晨想必也一定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对他防备很深……
既然是让莫晨出来做的任务,自然不会简单到哪去,莫晨之前思量的想必就是这个。这次是自己轻敌了。天洛努力让自己想西想东。然而四下静悄悄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路上分外清晰,天洛只觉得余光中的那一抹红分外刺眼。
“走。”莫晨没让那沉默保持太久。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转身的那刻,天乐清楚地看见那单手捂着的伤口不断涌着血。
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按照莫晨的习惯,这个时候如果不借题发挥一下……天洛还真不习惯。
心里别扭,天洛还是选择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莫晨也是面无表情的,两人第一次如此同步,却感觉不到半丝的默契。
没有风的路格外地长,天洛不知怎的有些烦躁,还有……不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愧疚?
【我会护好你的。】
不同于以往的懒洋洋的认真的声音蓦地在天洛脑里响起。于是努力假装出来的一种叫淡定的东西一下子就轰塌了。
眯了眯眼,天洛一个快步走到莫晨面前,微抬起头,恰好看见那倨傲的线条和紧紧的抿着的嘴。犹豫了一下,天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莫晨很快地便反应过来,往后侧,但更快的是天洛的手。纯粹的绿色带着温和的光芒如同抽动的青藤般快速的围上莫晨的伤口。
腹部很快地便止了血然后一点点地愈合。
天洛收回手,没有说话。莫晨默了默继续往前走,天洛跟在后面。
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老嬷嬷的目光在莫晨和天洛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后,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脸上的一条条皱着的道皱得越发可怜。
是夜。
天洛守在灶台前,眯着的眼睛里跳着灶火的影子。锅里滋滋地响。
天青逸是她的长辈更是她的师父。天青逸教过她很多东西。天洛从小便不凡,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
别人花尽一生所钻研的东西,她几天就能学会,说不骄傲那是不可能的。可有一样东西,她自问,这是永远也没有办法从天青逸那里学会的。那是洒脱。
燃着的柴火在灶台里发出噼啪声。天洛的厨艺也是天青逸教的,那个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厨艺却是异常地好。
【为什么厨艺这么好啊?嗯——,小洛儿,笨蛋的好总是最难还的。】天青逸浅笑的模样在火焰里意外地灿烂。
【我会护好你的。】少年认真的声音蓦然闯入脑后,火焰一个跳动,天青逸的模样便没了,然后是破碎的镰刀,震惊的目光还有……一滴一滴的鲜血。
我会护好你的。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所以镰刀挥来的那一刻,他牢牢地将自己护在身下。
天洛眯着眼,神色不定。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汤好了。
片刻,天洛用碗盛起汤。也罢,就赌这一回,就信这一次。既然你护我,那么,我的后背……就交给你。
黑色的夜里,莫晨房间里的灯火异常显眼。
天洛用脚顶开了门便进去了。正好撞见莫晨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的模样。
不知道看在汤的面子上,能不能不杀人灭口?天洛想了想,硬着头皮无视房里陡然低下来的气压将汤递了上去。
莫晨将汤接过去后便细细品了起来。天乐面无表情地呆在一边,内心却无法如表面般平静。
对不起?说不出口。
今晚天气真好?可是又没有下雨。
今晚天气真差?天洛表示很肯定自己是来道歉的,不是找茬的。
“你做的?”莫晨背对着她,也不回头。
“嗯。”
“哦”
两人一下子没话了。许久,天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拉开的房门刚吹进一丝风,少年清亮的透着一丝莫名的委屈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不信我。莫晨的话没有说完,天洛却是明白的。
大门猛地被拉开“再也不会了。”天洛轻轻地说,声音和在风里,小小的,却异常坚定和沉重,好似一个誓言般。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不信你了。
自这一次的事后,天洛是真的确定两人的关系是好了许多。
莫晨脸上的笑多了许多。一袭的青衣在天洛眼里总算是顺眼起来了。老嬷嬷脸上的褶子也如迎风的菊花般一天天灿烂。
虽然名义上天洛是莫晨的婢女,但天洛在这里更像是个客人。若是非要加个前缀的话,那么就是个和主人关系很好的客人。
和主人关系很好的客人每天其实没有什么活。并且在主人“没必要就别做”的六字真言下,手上本来就不多的活更是不多了。
天洛对此很满意,但更满意的是越来越多的自由时间。莫晨从不过问天洛的私事,顶多只是在天洛晚回来的时候,一脸哀怨地死死看着她。
偶尔莫晨若是有任务也会带上她。
期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天石将天洛收入莫晨的任务组。天洛也算是真正加入了圣谷。
天洛总觉得天石会做些什么,知道这件事后,倒也放心了下来。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是放了下来,而且并没有什么大伤亡。
但显然天洛放心得太早了。天石使的是慢刀,那把刀真正放下是在两年后的某一天。
突然而至的命令,让天洛去行刺天竹。
“不行。”莫晨从门后走出,脸色铁青地拒绝了他。天石一怔,他没想到莫晨会突然出现,明明已经将这一处空间暂时封锁。
莫晨将天洛之前做的破空链收好,不动声色地将天洛挡在身后,防备地看向天石。
“她必须去,即便她是天家的少主,但这样突然出现加入圣谷还是引起了他人的不满。即便是你的维护……”
“我接受。”天洛面无表情地打断天石。
若是真的要应付其他弟子的质疑声,那么也应当是参加狩猎战来展现实力。刺杀的任务能证明什么?而且还是刺杀天竹,且不论自己能不能成功,单就这个任务本身而言就注定是不能公开的,不能公开的任务如何证明自己。
但这个任务接受也无妨,天洛眯着眼,天石想利用她对付天竹,一石二鸟。她又何尝不想借此接触天竹,摸摸天竹的底。现在的天竹行动虽然游离在圣谷边缘,但始终是圣谷五大圣尊之一,而天石竟然敢给他这个任务,那么两人一定有所积怨,自己也许……再说了,打不过,她还跑不掉?
事实证明,她的确跑不掉。
天竹察觉到她的那一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澎湃的灵气匹练直接朝脸上袭来,天洛瞳孔骤缩,奋力向后一跃但还是被余力所及。
一口血吐了出来。但天洛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因为紧接着的第二道攻击已经到了眼前。
彭——被撞开的身子犹如破布一样被抛了出去。天洛努力睁着眼睛,入眼的第一幕是一双冰冷的没有半丝情绪的蓝眸,然后就是轰然关上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