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眼的阳光唤醒,意识混沌了几秒,男孩猛坐起来:“岚,快起来,迟到了!”
对床被子里的生物蠕动一下,口齿不清道:“今天不用去上课……”
“训练部不是全年无休么?”
阿岚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向闹钟:“今天是一月一号吧?晚上有新年祭祀,全员都必须参加,前天开始连外出任务都不派了……咦?”话未落音窗外便传来汽车引擎声。
翔扒在窗边,见一辆黑色小汽车正顺盘山路颠簸驶来。阿岚凑了过来,正好见那车停在新月堂前:“奇怪了……难道是外人?”
车中下来两人,还未让男孩们看清他们的长相便消失在了古屋中。
“好像有一个是徐堂主……”阿岚回想着那高大的背影,推测到。
翔则挂心矮的那个,银发、有些驼背……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刚一跨入新月堂正厅,几道白光霎时迎面射来。
老人咧嘴一笑,旁人只见他手臂微动,“暗器”已稳稳被捏在手心:“你可真是心急。”
他摊开手掌,竟是数张光碟。
“白堂主,这几年的烂摊子我已经帮你管够了。”主座上的老妇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一心只想赶快把手里的工作了结。
老人哈哈一笑:“你这老婆子可真越来越不可爱了。”
又一张光盘扔过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接到,宫柔径自合上电脑从座上起身,捶捶腰:“说了一辈子违心话了,还是抓紧最后的时间说点真心话吧。”
“我这几十年可从没见宫堂主违过心……”白刚捋了捋胡须,笑叹着。
连瞪他都懒得,宫柔拿起茶杯,吹了吹茶水:“别扯没用的了,快把正事了了吧。”
“新月的事先不急。”
白刚一举起右手,他身后的男人便沉默着离开了大厅,出门后还关好了大门。
走到窗边,望着这片久违的景色,老人缓缓道:“先王去世已久,太子服丧足月,昨日正式登基了。”
宫柔凝视着杯中茶叶浮浮沉沉:“耀王多谋远虑,王位唯他能任。”
白刚冷笑一声低声道:“昨晚新王宴请众亲王,刚刚来消息,亲王们已主动归还了兵权。”
“看来先王的手段都给这幺子学去了,还青出于蓝。”她啜饮一口茶,低垂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忧虑:“耀王集权虽是内外形势所逼,却也可见他疑心之重……就算先王曾与月郧有过盟约,我们今后也得小心行事了。”
正对窗外的大道上,两个男孩比划着新学的招式渐渐走近新月堂。
“对了,”见他们动作熟练却失简练,白刚扯唇一笑:“新来的孩子情况如何?”
“那男孩……翔的资质不错,也很用功,各科成绩都很优秀。羽嘛……”宫柔头疼地叹了口气:“忍冬跟我说过,她凡是文科的课都睡过去了,可偏偏门门都是满分,反倒是没法睡觉的武术课成绩惨不忍睹……”
“哈哈哈,总听知道的东西,想来她也无聊的很。”白刚笑眯了眼,几乎能够想象那孩子爆睡的模样和老师们无奈的表情。
“你是说文科内容她都知道了?怎么可能,有十几门课几十本书呢……”宫柔忽然想到什么,闭上了嘴。
白刚勾起嘴角:“如果换作是那位大人,你觉得可能吗?”
“那位大人记住这点内容当然不在话下……可若只是这一点相似,也不值得我们冒这么大的险救羽出来。”见她事到如今还这么固执,他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位大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可连新月长老都认可了,你还犟什么呢……算了,以后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绕过新月堂,向东穿出小树林,一片草地被石崖围成半圆,新月的战士们就在那里安眠。
石崖的下部十分光滑,不知是人工打磨还是雨水冲刷而成,其上整整齐齐地刻着新月建部以来所有已故之人的姓名。
石壁前已用木板搭好了祭台,其上摆着一方黑木桌,女孩们正往上布置着祭祀用品。
肃穆的氛围让孩子们不敢高声玩闹,大家既安静又兴奋地准备着一切。
“这是最后一箱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放下木箱,里面装满了蓝紫色的干花。
翔拿起一朵把玩:“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阿岚指向贴近山崖的一片墨绿草丛:“春天的时候那一片都是这种花,每年都会有人把它们摘下风干了用来祭祀。”
“这是鸢尾花。”静走到他们身边,从木箱中抱起一大捧干花:“这些花在我们建基地之前就长在这里了,先人们推测这块土地本就是墓地,所以我们也沿用了它的功能。”
“可是为什么没有墓碑呢?”翔环视四周疑惑道。
静低头凝视怀中不朽的花朵,微笑道:“这些花就是墓碑啊。”
“啊?”男孩举起手中的花,满眼不解。
少女指向那冬日时节只剩茎叶的花丛:“这是月国最古老的丧葬习俗。新月去世的人,骨灰都被洒在了花丛中。他们的肉体成为养料,滋养出的花朵则用来祭祀灵魂。”她收回目光,瞧着两个男孩道:“也许我们有时候都忘了,自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生命本该如此循环,对吧?”
看着静温柔沉静的双眸,男孩们若有所感,点了点头。
“阿岚,翔,快过来!”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呼唤,祭台前,众人已按年龄排成队列,晓晓站在队尾向他们招手,羽也静立在旁。
“把这些花分给大家吧。”静说完,抱着花转身向队首走去。
待新月爬上枝头,春夏秋冬四部堂主终于自林中出现,站到了祭台之上。
宫柔走到祭台中央,朗声道:“我月郧是雇佣兵起家,能协助王族统一天下,发展壮大成如今三部,这石壁上的战士们功不可没,他们所做之牺牲不能被遗忘!我辈当谨记这几十年来的腥风血雨,不可有一日懈怠。技艺精湛才可保全自己、保全月郧!今日全员在此祭祀,不仅是为缅怀先人之勇烈、感激先祖之庇护,同时也为忏悔杀伤生灵之恶行,望能以此告慰四方亡灵,换得后代平安!”说完,四位堂主一同端起祭桌上的瓷碗,将酒水倒入泥土之中。
堂主们走下祭台后,由最年长的忍冬开始,大家依序走上祭台,将分来的干花放到刻着名字的石壁之下,祭祀便算是完成了。
天慢慢黑得深了。
轮到羽走上祭台时,只剩寥寥数人。
她摸着石壁上的凹痕,脑中忽然想起刚才等待时小苑说的话:“单身宿舍其实是新月基地建成时为无家可归的人准备的……”
也就是说,住在那里的人,在基地建成之前就失去所有亲人了吗?
见她献完花后久久没有离开,本已走下台的翔又回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夜幕下,他没有发现她眼圈发红,但却听出女孩说话声里的微微哽咽:“为什么要打仗呢?明明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一想到叶哥哥、静姐姐,还有晏哥哥他们站在这里的心情,我也觉得好难受。”说罢,泪水滑出眼眶。
第一次见她掉眼泪,男孩有些慌张:“战争已经结束,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你别哭……”
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阿岚凝视着石壁靠下处母亲的名字,握拳的双手隐隐发抖:要不是他,妈妈也不会死……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也绝不会像他一样背叛新月!
晓晓站在台下,望着阿岚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的背影,忽然很想像爸爸妈妈去世时叶哥哥安慰自己那样,紧紧抱住他。
同一时间,少年推开新月堂的门,向窗边的老人走去。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但仅凭这脚步声白刚也知道来人是谁:“阿叶,有什么事吗?”
阿叶在他面前站得笔直,面无表情道:“您要羽到新月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白刚仍是望着窗外,平静道:“这不是你能问的。”
“那翔呢?他没有特殊能力,为什么要把他也带来?”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怒火抑制不住:“您随便做的一个决定可能会毁了那孩子的一生!”
“谁都没有逼他留下,”老人语气平缓,一双鹰眼定在少年身上:“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阿叶呼吸一滞,无法反驳。
“翔也许能成为剑鞘。”白刚再次面向窗外,凝视着街上渐次亮起的灯火:“没事了就回去吧。”
阿叶沉默地望着这张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的容颜,过了一会儿才背过身去,嗓音低哑:“阔别六年,我只能有事才能来见您一面吗?”
昏黄的灯光从窗缝溜进屋内,映亮了少年脸上的一丝哀伤:“也许在您心中只有月郧,新月的人,包括您的儿子,还有我,都只是工具……我只希望您不要把羽也当作武器来利用。她从小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人就是您,就算现在交到了朋友,可在她心里只有您才是真正的亲人……”阿叶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深知,眼前这个人若是已经做下决定,那任谁都无法再改变他的想法。
待少年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宫柔才从黑暗中现身:“唉,你们爷孙俩怎么会闹得这么僵……”
白刚无奈地笑笑:“他始终认为当年我是故意派他父亲去送死的……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宫柔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窗外他们倾尽全力保护着的土地:“当时的情况也只有派阿雁去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你也是不得已才下的令……还有那两个孩子的事,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
“他不会信的。阿叶心肠软,看起来温和,可固执起来却只认死理,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宫柔睨他一眼:“你说随了谁?”
白刚哈哈一笑:“也许是我白家祖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