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男人,身着快递公司工作服,双手捧着一个小纸箱,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来到众人面前。周胜利迎上去,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送快递的。您是周胜利先生吧?”那人举了举手中的小纸箱。
“是。”
“请在这里签收一下。”那人单手从斜挎着的包里取出一张纸和一枝笔,放在小纸箱上。
“好。”
周胜利伸手接过签字笔的时候,送快递的人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周先生有件寄出吗?我也可以收件。”
周胜利答道:“不用了。谢谢。”
“对了,您买的这件东西是到付的。请付100元。”
“好。”
快递员收完钱,便往大门口走去。地婕冷眼旁观,连李小勐也看出来了。周胜利付的100元纸币里还夹着一张纸条。李小勐心想,无论你传什么纸条,或者搬什么救兵,我们都不怕。几分钟后,李小勐的手表又振动起来,还是玄翠发来的消息:男性离开,手枪在屋内。周胜利让人给送了一把枪来,就在那个小纸箱里。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李小勐继续讲下去。
今年5月10日,孔秋红一大早就来到店里。这间花店她经营了七、八年。店铺分上下两层,上居下铺,位于两条街道的交叉口,是去一间菜市场的必经之地。每天早、晚两个时段去菜市场的人很多,花店的生意也会比较好。毕竟,买花的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她跟李飞和另一名店员打了个招呼,便站在门口,向菜市场方向张望。
一位大妈提着菜蓝子路过,看见孔秋红的一身打扮,惊叹起来:“老板娘,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嫁人啦?”
孔秋红一愣。“哎呀,大姐,你又在取笑人家。”
“心虚了吧?我这是在夸你呐!”大妈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
孔秋红脸上火辣辣的,便走进收银台,一边假装忙碌,一边偷偷地打量每一位进店买花的顾客。今天是她的45岁生日,她不过穿上了一件深红色的连衣裙而已。十年来她第一次穿裙子。当然,她穿上裙子另有原因。三年前的今天,有人来到店里,买了一束玫瑰花送给她,字条上写着祝她生日快乐。店员们没有留意到是什么样一个人买的。真奇怪,竟然有人到花店买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花店老板娘,还不留姓名。一连两年,年年如此。送花人一直不肯现身露面。孔秋红今年刻意在店里等候那位神秘的送花人。不过,也可能是前夫周胜利派人送的花,关照一下自己的生意,随便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要不,就是儿子周志城派人来买的花。他今年17岁,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会太难。
今天的生意,跟往常一样,总是有人进来买花,人不是特别多。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女子走进来,说她妈今天过生日,要给妈买一束红玫瑰。李飞说,给母亲就送康乃馨吧。那女子笑着说你真老土,爱老妈就要大胆地表现出来,我就是要买玫瑰送给我妈。孔秋红觉得不是她。
这个男的有点像是神秘的送花人,不对,他买了两枝百合花就走了。不是他。这位靓仔在买玫瑰花,也不对,他只买了一枝。不是他。这一位大爷交了钱,没有拿花,是他吗?最好不要是他。这个胖子,也是交了钱,没有拿花……不管是谁送的花,我总要弄个明白。孔秋红终于忍不住,走出收银台。
“小飞,上午有外送的吗?”
一个塑料书写板挂在墙上,上面夹着几张纸条。有些客户要求花店代为送花,交过钱,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店员,或将地址写在“外送登记表”上。李飞将书写板取下来,递给孔秋红。
“拿来我看看。”孔秋红急切地翻看纸条和登记表。一张纸条上,她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地址,赫然就是“秋红花店”。收货人是孔秋红。
“你们两个,是谁接待的?还记得买花的人长什么样吗?”
李飞面带愧色,挠挠头。“好像是我接待的。”
李飞平时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他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人很勤快,总是早上第一个过来开门,又是最后一个离开。他对待客人也是和和气气,扎的花束非常漂亮。
“是不是刚才那个男的?”
“好像是吧。今天有5个人买的是玫瑰花束。”
李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孔秋红就冲出花店。两分钟后,她追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先生,请等一下。”
“有事吗?”
“你……刚才……是不是在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花,外送的?”
“是。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要外送的地址是哪里?”
“你们不会把地址弄丢了吧?”
“是。真对不起。”
“我再说一遍吧。你们可真够马虎的。”他打开手机,念了一地址,是一家老人院。“我的一位朋友委托我送的花。我没时间去。”
“好,我又找到了,给你添麻烦了。”她从书写板上抽下一张纸条,递给那男人看。男人点点头,说就是这个地址。
那位神秘的送花人又不见踪迹。孔秋红怏怏不快地回到店里。李飞已经扎好一束红艳艳的红玫瑰。手里拿着一枝毛笔,正在蘸着金粉墨汁往一张红色纸条上写字。另一位店员饶有兴趣在一旁观看。
“又是‘秋红,祝你生日快乐’,对不对?”孔秋红问道。
李飞笑着答道:“是的,秋红姐。”写完最后一笔,李飞小心翼翼地抖了抖小纸条,塞进一个红色的小封信里。他将花束和信封一起递给孔秋红,郑重其事地说道:“孔秋红女士,您的花,请签收。”
孔秋红手里捧着那束玫瑰花,站在花店门口,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位送花人要做什么。他会在附近偷看我吗?离婚十年,孔秋红一直独居独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衰老的印迹。依旧清瘦的脸,几乎看不到皱纹;依然苗条的身型,洋溢着青春的朝气。说她是二十多岁也不会太过份。人行道上,来来去去的人,因她而起的回头率还不低呢。
“美女,想男人了吧?”她果然有吸引力,一名衣着打扮道貌岸然的精瘦男子凑上前来,开口居然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孔秋红花容失色,躲开那名男子,赶紧往店里走。没想到,那男子竟然尾随而至。嘴里不停地说着下流的话。
“美女,别走,别害羞啊。陪我睡觉吧,大爷我有的是钱。”孔秋红心想,这种地痞流氓,还是不理睬为好。没想到的是,那男子抓住她的裙子后腰,刺啦一声,裙子后背撕开一条大口子。
“哎呀,救命啊!”孔秋红大声呼救。路过花店的男女老少都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住手。”
李飞从店里冲出来,右手箍住那男子的脖子,左手抓住他的手腕。那男子松开手,跟李飞撕打。李飞身材瘦小,只能死死地勒住那人的脖子,不敢放手。幸好有两名年轻男子过来,各抓住那流氓一条胳膊。不曾想,那流氓乘李飞松开手的一刹那,张开嘴,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
众人一拥而上,把那男子制服。不一会儿,巡警赶过来,将那男子铐起来,押往派出所。一位街坊说,这个男的家就住在附近,是个吸毒的瘾君子。
“小飞,你去诊所包扎一下吧。”孔秋红一手捂住裙子下摆,惊魂未定。
“没事,我去房间里贴张创可贴就好。秋红姐,你的裙子撕破了,想办法补一补吧。”李飞说完,就往楼上走。楼上有三间房,一间是仓库,两间店员宿舍。
“秋红姐,你——”李飞正在弯腰翻抽屉,瞥见孔秋红从门口走进来,又惊又喜。
“我突然想来你们住的地方看看。”
“对不起,秋红姐,卫生搞得不好,有点乱。”这房间不大,里面的家具很简陋。一张双层铁架床、一张桌、一把椅子、一个双门衣柜,差不多满了。桌上靠墙码放着两层书籍。很多是高中、初中课本,还有几本小说。床的正对面,原本是一扇小窗,被花店的招牌挡住,没有一点光线透进来。屋里收拾得还算整洁,也没有难闻的气味。
花店的店员,八年间,来来去去的,最多只有三位。一位负责早班,6点到14点;另一位负责晚班,14点到22点。李飞在这里工作7年,他总是从早上6点,工作到晚上22点,甚至更晚。久而久之,孔秋红让李飞有点特权,一个人住一间宿舍。
“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可以,可以。”
孔秋红把门关上,把椅子拉过开一点儿,坐下。
“李飞,我漂亮吗?”
“秋红姐,你很漂亮,今天特别漂亮。”李飞答道,局促不安地搓动双手。他不知道孔秋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嘛,把狗都招来了。”孔秋红苦笑一声。她将一个手机举起来,问道:“小飞,你的手机是怎么回事?”
李飞一看,脸刷一下子红到耳根。孔秋红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手机。刚才放在店里的桌子上,忘记带上来。没有设置锁屏幕的密码。更要命的是,他刚刚正好偷拍了几张孔秋红的照片。手机上的电子相册里,存放着上千张照片,几乎拍摄的都是孔秋红。孔秋红本来想帮他把手机收起来,无意中激活了屏幕,看到自己的照片,才在手机里翻找,竟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秋红姐,对不起。”
“你喜欢我吗?”孔秋红问道。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在生气,也不像在高兴。她当然希望有男人追求她。离婚两年后,有一个男人曾经跟她交往过一段时间,他发现,她的前胸只不过是文胸内塞着海绵,全部都是海绵!那个男人放弃了。她不再奢望有男人会喜欢自己。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也不错。
李飞咬了咬嘴唇。“喜欢。”
“小飞,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我可以请街坊的大妈给你介绍——”
“秋红姐,你别说了。我不是变态,我是真心喜欢你。”
“那花,是你送的?”
“是。”
“笔迹不像你写的啊。”
“我找一位同学写的。”怪不得。三年来,孔秋红一直保存着那两张以本花店为送货地址的字条,认真地研究无数遍。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孔秋红呵呵苦笑一声。这叫什么事啊。
“小飞,你今年多大?”
“25岁。”
“你知道姐多大了?”
“45岁。”
“我比你大20岁。你知道吗?”
“我知道。”
孔秋红凝视着眼前这位跟自己相处了八年的小男人。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小男人,被自己忽视了八年。有人给自己送红玫瑰,猜来猜去,从来都没有往他身上猜,一点都没有。李飞虽然个头不高,但也眉清目秀,一幅精明强干的样子,是个利索人。他只读过高中,这也不是问题;如果他真心我好——不——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我已经做了****切除手术,要怎么对他讲呢?她低下头,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小飞,帮我一个忙。”她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帮我把裙子脱下来。”
“秋红姐,这——”李飞惊讶地张大嘴巴。
“叫你脱,你就脱,像个男人一样。”
刚讲到这里,周志城突然站起来,高高地举起肥胖的右手,大声喊道:“抗议,她是我妈,我不允许你们这么侮辱她。”
“抗议有效。这个故事我就讲到这儿吧。”李小勐也乐得卖一个人情。确实,讲下来也没有必要。现在,李飞和孔秋红仍然是情侣关系,就是最好的说明。
孔秋红双手掩面,由低声呜咽变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充斥在空阔的客厅里,没有一点回响。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李飞,突然站起来,好像有话要说。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行为感动了,还是受到孔秋红情绪的感染,泪流满面。
李小勐问道:“李飞,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李飞点点头,握着拳头揉揉鼻子,又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声音中带着哽咽,说道:“我跟秋红姐,就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想得罪谁,也不想,讨好谁。你们说,是来调解的,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好话、丑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搬出来,这不是让人家,更恨我们吗?周先生、梁女士,还周同学,请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我和秋红姐,跟你们也没有往来,也没有误解,不需要他们调解。他们几个人,跟我和秋红姐无关。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们了。”说完,他拉住孔秋红的手,轻声说道:“秋红姐,我们走吧。”
被帮助的人竟然中途拆台!这下可如何是好?李小勐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