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
李大伟没有接话，他知道，刚刚赵归尘始终一言不发，现在应该由他与宋延文直接对话了。只见赵归尘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色平静如水，却自周身散发着将军的威压，这种威压能让意志力差的对手直接屈服，也能让受他维护的人感到安全、可以依靠。
“凭你宋书记的见识，应该能猜得到。”赵归尘与宋延文目光对视，语气波澜不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9号的儿媳之前做了一个大单吧？现在这事泄露了，其他8位都对此提出了不满，特别是2号、6号和7号……”
“所以就想牺牲我吗？！”
“这只是9号的权宜之计。”
“然后老领导就派你来了？动作还真是神速！”
“他有什么资格委派我……”
“你是……”宋延文顿时凝噎了，他双目圆睁，喘气声逐渐变粗，过了一会又慢慢平复下来。“老爷子现在身体还好吧？”
“硬朗得很。”
“这也是家族的意思？”
“不然呢？”
“……”宋延文再次语塞了，良久，才继续说道：“我祖上是商业世家，爷爷为了支援抗联，变卖了家里一半的产业，我出生之前，为了支持国家建设，父亲又捐了剩下的一半家产，为了感谢宋家做出的贡献，当年滨江市长邹友江把我父亲请到滨江商业局任副局长，只是个虚职，可即便如此，文V革期间我父亲还是被划成了走资派，家里最后一次被抄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被10几个红卫兵活活打死，自己也被打断了2根肋骨，那个时候我才10岁！”宋延文低下头将10根手指插进自己花白的头发，“因为父亲的原因，我被学校开除，无法上学，后来邹市长听说我的遭遇，顶着压力把我送到了当时还是县城的五峰，让我在那里继续学业。为了今后能回到滨江给父亲正名，我在五峰拼命学习，77年高中毕业我赶上了刚刚恢复的高考，并且以全县第2名的成绩考上了滨江工大。
要说后来，运气还不错。毕业的前一年，市里给我父亲平了反，毕业后我又被分配进了轻工机械局，从那以后的十几年里，因为工作细致，业绩突出，一路升迁，顺风顺水。90年我便升任开发区管委会发展处副处长，一手促成了对俄罗斯跨国直销贸易通道，有了这个前提，滨江开发区才在后来晋升为国家级开发区；97年底，我调到水利局任副局长，第二年赶上大洪水，为了保证500万滨江市民的生命安全，我亲临防洪前线在现场指挥各项工作，不眠不休坚守4天3夜，最后突发急性肾炎，是被同事用担架抬下的防洪堤。因为抗洪工作中的突出表现，99年我被调到县级市凤凰任市长，只用了2年时间便让凤凰的经济增长速度从5%提升到了10%。再后来……”
“够了！”赵归尘冷漠地打断了宋延文的陈述，“你曾经的做出的贡献，百姓和家族都看在眼里……”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宋延文终于爆发了感情，朝着赵归尘大吼：“你是想告诉世人你赵归尘现在要大义灭亲？！”
0038
宋延文的话让坐在赵归尘身旁的李大伟感到震惊----之前从未听赵归尘提起这件事，难道宋延文竟然也是赵家的族人？李大伟身体靠向椅背，有些不自然地用余光打量着赵归尘，却见他依旧保持平静，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我想提醒你一下，尽管我暂时担任家族的族长，但我没有任何权利私自决定惩戒任何一位族人，对你的惩戒决定是报8位执印监事通过后才执行的。”赵归尘从裤兜掏出市面上卖5块钱一包的黄山香烟，抽出两只，一只丢给宋延文，一只叼在嘴中，然后接过李大伟递来的打火机，分别为宋延文和自己点燃。“你隐藏得很深，如果不是因为9号的事情，或者说如果你不那么急着让你堂弟从去年开始大肆敛财，至少现在我还不会发现你干的那些勾当，更不可能查到原来你就是杀害唐正的幕后真凶！”
“唐正？”宋延文收到赵归尘射向自己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是唐家的人，可唐家在百年前就已经衰落了……你们……”
“你进了赵家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你会跟之前落马的那些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你连他们都不如！”赵归尘再次打断宋延文的话语，深吸一口烟，微微眯起双目，缓缓说道：“你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情不能成为你回过头榨取本应属于他们的利益的理由，唐家衰不衰落更不不能成为你杀害唐正的理由！你知不知道唐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唐正的家庭并不富裕，可当农村兵的父亲生病没钱做手术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拿出自己在部队存下的全部积蓄交给农村兵，不用还；在苏丹维和，为了掩护当地百姓，他带着一个班吸引了四倍于自己的火力，最后他自己的腹部、大腿被子弹打出两处贯穿伤；到夜市大排档庆功，因为看不过无赖欺负外地乞丐，他一个人单挑11个持V械歹徒，结果左臂肌腹被砍断----就是这么一个人，被你迫害，死得不明不白……唐正死后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和他50多岁的老父亲，为了躲开你的报复，爷孙俩偷偷摸摸来到滨江南平老街，快60岁的人啊，唐老爷子硬是凭着一个人开小餐馆把孩子拉扯大，本来小日子也说得过去，可就在几天前，他们赖以生存的小饭馆却差点被你弟弟拆掉……善良的人不应该被欺负啊……也怪我，没照顾好这位拜把子兄弟！”
“唐正是你……拜把子兄弟？”
赵归尘回到自己的座位轻轻坐下：
“不管你曾经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也不管你曾经为老百姓付出了多少、贡献了多少，你不要忘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出自老百姓、是老百姓中的一员，你没有权利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利益，更没有资格任意夺取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赵归尘的目光依然平静，可在宋延文看起来，那目光却仿佛充满了火焰。
“……人之行善，天见尤怜。人之为恶，狱门遍野！”
“归尘，我知道我错了……”宋延文终于屈服，口气开始变软了：“看在你姐的份上，你知道我跟你姐这么多年感情……”
“我姐？感情？”赵归尘冷笑一声，然后从李大伟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放在了宋延文面前的桌子上，“姐如果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应该也会对你死心了。”
宋延文望着照片上的女子和孩子，感觉精神一下被抽空了。
0039
下了一天的小雨，在上班族下班之前彻底停止，北方的大陆季风很快吹散天空中残留的乌云，让太阳赶在在下山前释放了余辉。此时滨江的天空呈现出两种色彩，远阳处千里蓝幕，近阳处万丈红霞。雨滴沿着青翠的柳叶颗颗落下，在离开柳叶后闪烁了瞬间的晶莹光华。
滨江中央大街，在这条亚洲最大最长的步行街上，正举办着国内三大啤酒节之一的滨江啤酒节。全国各地的啤酒爱好者汇聚于此，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国际友人也加入了这场啤酒盛宴。在酒精的轻微刺激下，啤酒节的气氛被人们推动着向西方国家的狂欢节不断接近。雨后的微凉逐渐被人们的热情驱散，以步行街为中心的大街小巷，一时间充满欢声笑语，处处热闹非凡。
在有着百余年历史的马迭尔宾馆旁边，赵归尘、赵归野和李大伟三人围坐在露天广场的餐桌，一边品尝着宾馆的烤肉和自酿啤酒，一边欣赏风景、聊天。三人的闲谈因间或过往的国内外美女而断断续续，当赵归野看到一位热情性感的俄罗斯美女时甚至想要打口哨搭讪，但还没等他把手指塞进嘴里便被赵归尘的一个眼神制止。
“四哥，出来散散心，别那么古板行不？”
“在你未来老丈人家的地盘勾搭美女，让小菲知道以后我看谁跪遥控器！”
“勾搭美女……我就不能帮我自己选个未来的嫂子？”赵归野此话一出，李大伟立刻用膝盖碰了他一下，赵归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转移了话题：“内什么，哥，小菲说了，既然宋士春就快要伏法了，她的事情就不用再起诉追究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对了，宋延文他们哥俩会怎么判？”
“小菲的事情你放心，视频和口供大伟已经从材料里删除了，进入不了司法程序。宋家兄弟嘛，宋延文双开、无期，宋士春进去之后基本上也出不来了。”
“来之前老孔给我打电话，”李大伟咬了一大口烤肉，说话期间烤肉里的油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说王蕊母子正在迁往埃德蒙顿，这女人除了花钱大手大脚以外还算通情达理，到目前为止都非常配合十局的工作，到了埃德蒙顿之后，她们母子不再受宋延文案的影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话说老孔返京的这两天，十局的钟力总到他办公室嘀咕，说加拿大的行动属于他们的额外开支，让老孔给报销。”
“这个老钟还真能搞笑，他的第三、第四小队调查的是贪腐案，为国家出力又不是给老孔或者我赵归尘干私活，报销让他去找他们凌老板要。”赵归尘拿出钥匙和手机放在赵归野面前，“晚上帮我还给老大，顺便让他帮我订张明天去XJ的机票。”
“XJ那边不是快有结果了吗？你之前也说会再呆几天，着什么急啊？”
“是啊，师傅，至少等啤酒节之后啊，你在阿克苏能喝到这么多、这么好的啤酒？”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师傅！”赵归尘抽出一只烟点燃，“阿克苏本地只有卡瓦斯，跟我们这里的格瓦斯是一个东西，叫法不同，味道也略有不同。说到酒，当地的伊宁白味道还不错，啤酒----无论种类还是口感跟三江都没法比。但是你们说，是啤酒重要还是XJ的暴V恐重要？”
“……师傅你的口味变了，以前你只抽大前门的。”李大伟马上岔开了话题。
0040
滨江工业大学校长办公室门口，赵归尘盯着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强行按下了来一支的冲动，将手从裤兜里的烟盒上移开。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入他的耳中。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大烟鬼快要熬不住了！”来者身材魁梧，体格强健，只几步便拉近了近20米的距离，一个熊抱将180公分的赵归尘淹没在了自己的背影中，“八年了，想死二哥了！”
“二哥……先松松，让我……喘口气……”
赵归贤给赵归尘沏了一壶碧螺春，紧接着又从冰箱冷藏室取出一只雪茄抛给他。赵归尘打量了一下玻璃茶壶中的茶叶没动手，又嗅了嗅没有有商标的雪茄，笑着说道：“茶叶我不懂，不过看这茶水的成色、闻这香气，应该是碧螺春中的极品，这烟可是手工哈瓦那，说，是不是腐败了？”
“腐败个毛，茶叶是上半年去看老头子的时候从他那顺来的，这雪茄是我带过的研究生在古巴工作时从工厂里买来送我的，就TM这么一支，我要没戒烟，轮不到你小子。”赵归贤佯怒，夺过雪茄，亲自拆开了包装，“要不是看在你这比狗灵的鼻子识货，就凭你刚刚这句话，我就把你团吧团吧顺窗户扔出去。”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国家重点大学的校长，怎么说话跟土匪似的，一点不斯文。”
赵归贤坐到赵归尘旁边的沙发上，将雪茄塞进赵归尘嘴中，“听老大说，你把宋延文整下去了？”
“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赵归尘点上雪茄深吸一口，然后合上双目享受起来：“别说，这古巴的手工货的确比咱大前门醇厚得多。”
“……这俩有可比性吗……宋延文这一下去，你娟姐一个人要受罪了。”
“宋延文不仅仅是‘下去了’，他是出不来了。”赵归尘睁开眼瞅着赵归贤，“二哥我怎么感觉你想要替他们两口子说话？如果是这样，我劝你省省，他的问题近期就会公布，到时候你就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至于娟姐，身为赵家后人，知道宋延文利用职务之便为亲属和他个人谋取暴利，却保持沉默，你认为她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还不是因为德海的离开受到了刺激嘛……算了，不说了，我也明白，你有你的苦衷。”赵归贤长叹一口，“对了，唐老爷子跟我联系过了，等协议签完我就让总务处指导他进场，按你的意思，只要他能干下去，工大二食堂的小炒就会一直为他留一个窗口，免收管理费。”
“谢谢二哥，谢谢你的理解支持。”
“谢？你小子找揍是吧。”
“那就不多说了，你先忙着，下午我就回XJ，事情处理完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希望我们兄妹6人能在滨江聚齐。”
“你人在外面，注意保重……”赵归贤双手握住赵归尘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二哥也保重！”赵归尘在赵归贤的胸口击了一拳，“再见。”说完转身离开。
赵归贤目送赵归尘离开办公室，回头看了看只吸了一口的雪茄，摇头笑道：“这小子，太败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