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唐觉问,他惊异自己压根就不用动嘴,自己要说的话就能传达出来!
“记忆原石。”那声音答。
唐觉略微思考,还是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来这里的人都是困惑的人,迷失了自己,想找到自己的路。”
那石像仍旧是石像,并没有张嘴说话,声音却确确实实是从它那儿传出的:“我就是他们的指南针。”
“我……”唐觉看着那石像,有些犹豫:“我……不困惑,我还没有迷失了自己,我知道我要走什么路,我……我不需要什么指南针。”
“你对自己诚实吗?”
“什么?”
“我看到的你,如同一个被蒙住双眼在刀尖上行走的老人,盲目、无知、危险!”
“我只是暂时对我的新身份有些不适应而已。”
“你想放弃什么记忆?你想唤回什么记忆?”
正当唐觉奇怪的时候,一丝银灰色的东西从他额头里钻了出来,像一条灵活的水蛇,轻轻摆动着身体,游向妇女的石像,停驻在她左手里。
“嗯。”原石轻轻舒气,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困惑、恐惧、痛苦……还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什么?那是我的记忆?”唐觉半信半疑地看着那条灰线——它怎么可能是记忆?
“你被认可了。”原石突然说。
不及问明缘由,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唐觉盯紧了石像的眼睛,本来已经在他皮肤内穿行的小蓝点像钥匙般贯穿了石眼,灰蒙蒙的石头转瞬明亮起来,唐觉似乎能清楚地看到它的瞳孔、虹膜、甚至更细致的毛细血管,转眼间,这眼睛仿佛变成了他自己的眼睛,唐觉看到面前也是一片海水,却已经相当黑暗。
这是哪儿?
唐觉向身后看去,那边深蓝色的世界只剩碗口大小。
“等等!别消失!”唐觉慌忙向着那边游去,他恐惧黑暗,实际上,很小的时候他还挺喜欢黑夜的,黑夜能赋予他更多的想象。
然而,转折点是一场他现在不想再回忆的事故,自那之后,黑暗开始让他紧张,害怕。
现在,唐觉尽全力地想游出这片黑暗的海域,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间,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离成丝,不由自主,快速向更深的黑暗穿梭。
“啪!”
他摔坐下来。
座下软绵绵的,却给不了唐觉任何安心,他大口地喘息着,手脚胡乱在四周探知着。
他屁股底下好像是一个椅子,不,是车座。
他在车内!
惊慌之感瞬间弥漫心头,隐隐约约地,他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唐觉奋力击打着车窗,他的手开始变小,很小。
“觉儿,不要害怕,妈妈一定会让你逃出去的!”
唐觉像是被一串雷电击穿,惊愕之情不能言表。他的手慢慢从车窗上滑下,呼吸急促,眼里的泪汹涌而出。
“妈妈……”
黑暗中,两盏车灯亮起光芒。
失事的轿车还在继续下沉,唐觉回过身去,曾经朝思暮想的妈妈果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每一个孩子,妈妈都在他们生命中占据着无法替换和取代的重量,特别是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如果一场事故让妈妈从此不再出现,这种伤痛将会永远伴随。
唐觉看着妈妈的影子,明知这是自己深藏心底的记忆立体呈现,但仍免不了泪流满面。
他伸手想触碰她,又害怕触摸不到,徒增悲伤。
“觉儿,妈妈给你讲过的故事中,你最喜欢哪一个?”妈妈边问,边竭力地想砸破车窗。
唐觉看看自己,他的身体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从火星来的蜗牛。”他的声音稚气未脱,“那只蜗牛,它的星球一年四季都是夜晚,只有在新年那天,天空才会飞过一幢发光的房子,一次,房子的一块砖掉在它的院子里……”
这时,唐觉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车窗外望去。
漂浮在车窗外的女人很特别,白纱遮面,包裹着精致的面庞和纤细的身姿,在海中犹如一片海藻般轻盈,给人如梦如幻一般的感觉。
“就是你,我见过你,在角斗场,在庄稼地里,我见过你!”
唐觉大叫起来,更拼命地拍打车窗,希望外面的人能听到:“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属于那个时空?我该怎么做?风追是谁?为什么我会成为他?我和他究竟有什么联系?我对那个世界的规则一窍不通,我完全不可能活下去,你不能把我扔到那里就甩手不管……”
白纱女似乎在说着什么。
唐觉努力侧耳去听,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话:“……灵魂分离成碎片保存,你是其中碎片之一……”
“什么灵魂碎片?你说仔细一点……”
“……我会倾尽一切力量让你重获回到过去的机会,那时,我求你千万别再仇恨,试着去寻找自己的其他碎片,让自己完整起来……”
“……我从未有一刻不再爱你,当中的思念和痛苦你不会领悟,却已经腐化了我所有的骨和肉……”
“你到底在说什么?”唐觉使劲拍着车窗,同时努力回忆着,没错,那个时候,白纱女只说了这些没用的话。他才不在乎什么灵魂碎片,谁爱着谁,他只想知道自己怎么会成为风追,他该怎样以风追的身份在异世活下去!
“你会认识我的……”白纱女深情地望着她。
唐觉摇摇头,这些事情他小时候认为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可是当唐觉把这些事情说给父亲听的时候,换来的是失望,是叹息,是心理医生以及红红绿绿的药片,所有人都说他产生了幻觉,所有人都没有相信他提起的只言片语,最后,唐觉也开始怀疑自己,他也相信那是幻觉,最后只能把它写进自己的小说。
“这……这是我真正的记忆吗?”唐觉自言自语,“它真的存在过,我也曾相信它是真实的,可是……可是……没人相信……”
石像背后隐藏的神秘力量回应了他。
“很快就不再是了。”那声音传来:“一直以来,你躲避着它,它也会躲避你,你不承认它,它也会不承认你,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它。”
唐觉惊愕,后悔莫及:“不不不,怎么可能?你把它留下来,我给你其他的记忆……”
“太晚了!”
唐觉能看得到,坐在驾驶座的妈妈正在变得透明。
“不,别,妈妈,别离开我——”唐觉连忙伸手,想将妈妈保护起来,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妈妈最后那绝望的容颜如刀一般剜着他的心口,绝望、痛心再次淹没了他。
而轿车、车窗、以及白纱女也正在消退,一束电筒的光芒从遥远的地方穿来,唐觉记得,那应该是救生员。
白纱女,她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别消失,让我记住你,过去是我错了,我对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不够坚定,求你别消失,你说过的话千万别消失……”唐觉拼命地想抓住她,可她却像幽魂一样虚无缥缈。
“我们应该说再见了……”那女人喃喃说出这句话,一切都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关于这段记忆在唐觉脑海中也彻底消失。
……
“我的某段记忆消失了吗?”他问,有什么事情似乎发生过了,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不重要,你要看到的是,你即将获得什么。”
“可是,我刚才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的心里很空,”唐觉仔细回味着:“还有些悲伤……”
“你不必悲伤,因为你总是被爱包围着。”
唐觉的视线再次被吸引着与石像对视,灰暗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我感觉很不好,今晚一定会出大事,所以,请您务必尽快赶来,为了我们,我是说,为了雪莉……”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急促,还有些颤抖。
唐觉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扇朱红色的房门外,他几乎毫不费力就穿过了房门,像个鬼魂似的窥探着里面的世界。
房间异常奢华,琉璃灯璀璨耀眼,在金色的墙纸上反射,发出犹如太阳般暖人的光辉。棕色的驼绒地毯干劲柔软。
站在桌前的男人分外魁梧,比普通人要高出很多,银色的袍子却破破烂烂,尾部拖着地面,赤脚,脚趾皲裂,十分肮脏。
他的手不住地摸着旁边的一个精美的酒壶,看得出来他正艰难地忍受着酒虫的骚扰,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感觉得到他们在靠近,不,就是现在,必须、马上,必须是现在……请您拯救我们……”他说,声音愈加颤抖:“你知道我已经报废的能力不足以阻挡他们,这里需要你!”
唐觉绕到他身前,赫然发现桌上还摆着一个雕刻十分精美的金樽。
樽内,黑红色血液显示着一张英俊的面庞。
风追!
唐觉立刻就认了出来,那面庞的棱棱角角,眉眼口鼻和风追如出一辙,但从气质上来说,又和风追是不同的两人。
樽内的风追,有着比帝王更威严的霸气,比神灵更睿智,他有着屠尽天下的冷酷,仿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就是这样一个人,逐渐平息在波纹中,黑血仿佛一块光洁的红宝石,波澜不惊,凄艳异常。
男人的视线从金樽移到对面的墙壁,攥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