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早晨,开俊洗过脸,见婉露披散着头发站在屋檐下,睡衣口大开,胸脯半坦,他提醒道:“婉露,小心爹娘过来,回去换换衣服。”婉露扣好钮扣,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吊床上,两条白晰的长腿吊在外面晃来晃去。开俊瞥了她一眼,对着镜子拉领子。婉露问:“晚上啥子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你以为我稀罕嗦……”婉露嘀咕着站起来,回房穿衣服。小四端来洗脸水,婉露看她双眼红肿,夜里哭过似的,问她出什么事了。小四答:“太太,让我侍候你一辈子嘛,我不想走。”婉露清清嗓门,骂道:“没头没脑的话,你中邪了?”
“少奶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老爷把我许给曹老板作三房,聘礼都收下了,太太昨天晚上找过我娘,你知道我娘啥子都听太太的,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那个曹老板去年来府上,你都看到了,额头上好大一块刀疤,眼睛瞪一下也要骇倒几个胆小的。我还听说他经常打家里的太太、姨太太,这种人打死我都不嫁。你行行好,在老爷太太那儿替我求求情吧!”
小四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婉露到袁家后,老太太心疼她没有一个体己能干的丫头在身边,就让小四跟了她。小四手脚勤快,人也长得乖巧,但女大当婚,主子不愿她嫁到穷人家去,要与那商界曹老大来个“商政联姻”。小四不识老爷的苦心,哭哭啼啼一宿。她娘再劝说也没用。婉露听后,心想,“老爷一向刚愎自用,决定了的事从不更改,看来这是小四的命了。”但她却说,“等少爷回来后,我让他去说。你想啊,他是老爷的儿子,老爷是听儿子的呢?还是听媳妇的?”
小四脸带希翼,“少奶奶,我就知道你菩萨心肠,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我就指望你了。”
开俊到了政府大楼,见无什么公事要办,借口头痛要去凯斯神父那儿一趟。你道他为何提凯斯神父?这洋人是远离荷兰传教到我华夏古国的,颇懂医术。大凡有头有面的人病了都去他那儿拿药。听说西洋的颗粒药见效快,慢慢的有了名气,人们都把他当活菩萨仰奉着呢。
开俊走出县政府大楼,直奔城门口,远远瞅见王二在石墙边吊儿郎当地站着。开俊走近来,吼道:“把手拿出来,站直了腰板,没出息的家伙!”王二讪笑,“嘿嘿,少爷,爹娘生我这样儿,改不过来了,我们这就去?”他伸伸脖子,又是弯腰驼背的样子。两人疾步向肖家村走去,王二好奇地问,“少爷,你为何租房啊?”开俊说:“家里人多嘈杂,你嫂子又经常打麻将,我看着烦!有时想清静、清静。”王二嬉皮笑脸道:“少爷,不是那么简单吧?”开俊在他腿上一踢,骂道:“问那么多干嘛?少管闲事,我再警告你一遍,绝对不能对嫂子、太太、老爷提起,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王二忙打自己的嘴巴,“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两人闲扯着到了肖家村,叫房东打开院门。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中间一拢月季花开得正艳,屋檐还垂挂着葡萄藤,屋内设备齐全。开俊也没和房东讨价还价就给了租金。从此,王二就来打理这小院儿。开俊又找了个煮饭的老妈子。他一个月有七八天到这院子坐坐,喝喝茶,看看书,让那王二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晚开俊回到家,婉露把小四的事儿向他提起。他分析道,“她娘都收下聘礼了,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惹恼了曹一刀,小四今后的日子更难过,总不至于让她逃婚吧?逃到哪儿去?她一个年轻女子,走出了钟县就举目无亲。”婉露鄙夷道,“太太天天吃斋念佛,卖人的事儿观音菩萨不会允许吧?在外面装圣贤,呸!什么鸡瘘肠子!”开俊溜到她后面,双手捂住她的嘴,厉声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说的?闭嘴!看老爷太太听见怎么处罚你。”婉露狠狠打在他手上,“孬种!还是军人,连帮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如果让你上战场,一定是个逃兵。”开俊拿她没辙,气冲冲跨出门槛,“我吃饭去了,你爱说,说去。”“量我不敢,是不是?”婉露跟着他来到饭厅。
袁老爷抱着小孙子海儿,海儿在拽拉他的花白胡须。开俊沉着脸教训儿子,“不许这样对爷爷!”袁老爷呵呵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有了这个小淘气,我还可以多活几年。”婉露本来是要兴师问罪,面上阴气腾腾,见了这场面,被老头子一阵笑,笑跑了该说的话。
第二日早饭后,小四问婉露:“老爷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婉露心下虚虚道:“四儿,我看曹老板人也不坏,有钱有势,你到了他府上学精灵一点,他哪会无原无故地打人,那都是谣言。”小四着急了,“少奶奶,你没说吧?少爷也没提起?算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以后对少爷上点心,别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念哪门子经?你诅咒我,是不是?别以为你是曹一刀的人了,我不敢惹……”婉露愤愤然道,要放到平时,早就几个耳刮子打过去了,心念这丫头实在可怜,就忍着气又说道:“你去吧,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后天一大早高高兴兴过去。我没有什么送给你,这几套衣服都未曾穿,上好的面料,你不嫌弃就拿去,也算我们主仆一场的纪念。”小四缓和了口气,“少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衣服我收下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打那么多麻将,多陪陪小少爷。”
下午,小四对太太和她娘说少奶奶让她到街面买布料,趁无人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
到晚间她娘四处找不到她的身影,才禀报老爷太太。袁公勃然大怒,骂道,“真是家门不幸,出此恶奴!快去查查,她是否携卷去贵重物品。”下人到她房间搜查,只不见了日常衣服,各房间也没落下什么。无人知悉她的下落。她娘暗暗躲在房间里,捶胸跺足,不敢放开嗓门哭。一时怪自己鬼迷心窍,一时怪女儿不念亲恩,唯有往一切光明的地方想。婉露和开俊良心上过不去,哀叹了半宿。天明,袁公打电话给曹老板,致歉说,家教不严才导致小四丫头私逃,如若捉到,严惩不怠。曹老板反不好意思安慰他,“是我无福也,袁公何必内疚。”开俊让家里的男仆去火车站、渡口、寺庙,人多聚集或者可以寄宿的地方通寻了一遍,此时哪里还能捕捉到小四的踪迹。想必她连夜就离开了钟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