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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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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湾对于逃难出去又回来这等事司空见惯了。

从安徽回来的第二天清晨,李萍正蹲在水塘边掐血碧菜尖儿,水二嫂兴致勃勃走来说:“李姐姐,我们去打谷场看热闹。”李萍搁下簸箕,“老队长马上就喊上山了,有什么好看的?”水二嫂压低了嗓子,“听说绑了君梅!”

打谷场边的榆钱树下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都伸长着脖子。李萍和水二嫂挤到前面,只见君梅披头散发,嘴角乌青,花袄的对襟纽扣掉了三颗,两指宽的草绳把手腕勒得血肉模糊。李萍轻轻唤道:“君梅?”水二嫂忙向后拉李萍的手,“这种场合多一句不如少一句,何必惹虼蚤上身。”

“我呸!人还没过门儿就给我戴这顶涂了稀屎的帽子。这门亲我不要了!你,德强仔娃儿,你狠,你会抢人家的婆娘。你不想想我石磊子是省油的灯么?由你耍?!你还嫩了点儿!”石磊子骂道,手里的黄荆条啪啪抽在德强的脸上,德强的下身早淌满了鲜血。人群里议论纷纷,要出人命的,去叫队长主持公道。有人趁机向君梅扔石子,“婊*子!卖X的婊*子!”君梅抬起头,转过去木然地望着绑在另一棵树上的德强,“德强哥,别怕!”刘二爷把拐杖笃笃打在石头上,“丫头,你把你姨母的老脸都丢尽了,她是白养了你19年。你姨母读孔夫子读了一辈子,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吧?一个女人不珍惜自己的名节,按过去族里的规矩是要沉河的!”德强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君梅,又闭上了,嘟哝道:“水——给我一口水喝。”刘二爷依然愤懑不平,“我活了80多岁,就只知道那年淹死在芦苇荡里的聂家八姨太耐不住寂寞偷鸡摸狗,看看!都落得个什么下场?造孽,造孽呀!”

老队长精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打谷场上。人群就像一股洪流涌向他,虽然是众怒难平,但人命关天,闹出事来公社第一个就拿他开刀。他拔开人群,一手抢下石磊子扬起的黄荆条,吼道:“啥子时候了还不准备上山?你们是不是都想扣工分?石磊子,你娃儿还敢动私刑哈,眼里就没有村干部。花生米好吃,你就把人打死来看看……”

“幺老辈子,你评评理,咋就我摊上了这种倒八辈子霉的事哟!她君梅要和别人好就莫答应这门亲事嘛。各位大娘、婶婶、哥老倌看得一清二楚,我石磊子从小到大是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狗逼急了都要反咬一口,何况人呢。她和德强在村口的槐树下亲嘴,我听肖嫂说还不信。昨晚上我舅舅来找我娘,路过松林坡听见有人说话还以为撞鬼了呢。男的说‘河口逢场那天,我背些路上要吃的干粮,你就不要准备了,带几件衣服。记住了到桥头车站等我。’女的说‘我走了,姨母和姨父对付不了石磊子。’我舅舅好恼火,悄悄到村子叫上人,去松林坡绑了他们。你说,我能吞下这口恶气么?订亲那天,我们又没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都是两厢情愿的嘛。”

“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谁和你两厢情愿了?你们三天两头跑到我们家里来逼我姨母还那两担麦子,这个年生,青黄不接,到哪里去偷,到哪里去抢?……”君梅反唇相讥。

老队长拉着苦瓜脸,手脚麻利给松了绑,向余下的人群一吼,“就爱起哄,看人家的笑舌心里才安逸噻?都是什么德性?还死愣着干哈,抬回去!”

当天晚上守菜地的聋子老爹睡得迷迷糊糊听门口草窝里的小黃狗哭个不停,随后听到村子那头传来凄厉的哭声:“我的强娃,你不能撇下老娘,就这么走了呀!”

君梅就是第二天疯的。见了男人就叫“德强哥”,主动解怀求欢,连小孩见了都啐她口水,不发病时看见人嘿嘿嘿傻笑。王岚听二婆婆读小人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天,花痴君梅才刚生了老二毛毛,白花花的身子闪出蚊帐,粗声粗气叫道:“姨父,给我东西吃呀,我肚子饿了。”二婆婆摘下老花眼镜,有些不耐烦,“你给她舀碗稀饭吃嘛,没看见我在哐娃娃?”这时的二公公就躺在花痴的对面床上咯血,在水上飘泊了40年的他落下一身毛病。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打开锅盖盛了满满一碗,喝了瓢冷水就往里走。二婆婆语气缓和了些,“你不吃点?”二公公仍是往里走,“喉咙火烧似的,只想喝水。”花痴从二公公手里抢过碗,呼呼喝完了,直直的又递给他,嘴角涎着笑。二婆婆瞧见,叹口气,“这日子还怎么过?”

照理,祖母和二婆婆的老公都是翻江倒海的“船老板”,总该惺惺惜惺惺吧?祖母说蓝光菌儿的小丫倒会生,男娃儿女娃儿都有了,就怕脑壳有问题。祖母的话王岚琢磨了半天,问她妈才知“蓝光菌儿”是二婆婆的绰号,就是不下蛋的母鸡。祖母呆在院坝里晒太阳,想起二婆婆和二婆婆的肺结核丈夫,又想起好多年前和二婆婆同窗共读“人之初,性本善;习相宜,性相近。”就不停地吸水烟,吐烟圈。二婆婆像是得了心灵感应,“哈奇!哈奇!”喷嚏不断,怨道:“是哪个狗*日的在骂我哩!”

大双、小双和王岚像是拴在一股麻绳上的三个臭蛋,每日里形影不离。大双瘦得像一只小鸡,头发枯黄稀少,祖母说,这是他老子袁伟强的翻版。小双浓眉大眼,憨厚木纳,祖母又说了,他是抢了他哥哥的奶,跟他妈一个样。孙子、孙女常常捣出老太太的八宝箱。那个时候王岚最喜欢穿祖母的一件绣着滚边的大红长衫,很像舞台上唱京剧的花旦穿的戏服。老太太靠在大藤椅上,嘴里叼着长长的水烟杆,看着他们玩弄这堆古董,没有恼怒的表情,悠悠闲闲的、笑眯眯的沉浸在夕阳的金色余辉里。二婆婆嘟嚷谁在骂她呢,王岚看见祖母的眼睛便迎风滚下了泪。二婆婆骂完,还对着空中呸呸呸啐了三口,说道:“老爷子,咋办啰?落的这个下场,是不是我们前世造的孽太多了?君梅都给罗家老大生了两个娃娃了,说不要就不要了,连狗都不如呀!肖嫂说的这媒,我早料到是黄汤。他命硬呢,克死了婆娘,拖着三个仔娃儿,也不希罕君梅的娃娃。我可怜的梅儿,哪一天我和你姨父蹬腿走了,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望你拉扯大艳萍和毛毛么?”

二婆婆没料到自己的话唤回了君梅丢失在桃花湾上空的魂魄。她穿上做姑娘时的碎花袄,仔仔细细把头发梳顺了编个大辫,系上红纱巾,绕着桃花湾走了大半宿,然后跳进了打谷场边的池塘。

尸体偏生顺风飘到李萍的家门前,李萍趁黑便在池塘边烧了三炷香,“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吧。你可不能作怪我家孩子。”川人向来认为小孩阳脉浅,很容易撞见鬼,特别是凶死的新鬼,这种鬼又叫索命鬼,所以就在孩子脖子上或是手腕套个红绳。李萍警告三个女儿,谁不听话就解下谁的红绳,让鬼抓去,少个包袱。

夜里,王岚跟着放牛的八哥哥去镇上看露天电影《杜十娘》和《喜盈门》,八哥哥的家在四合院内,把王岚送到门口就进了院子。池塘水面泛着鳞鳞月光,静悄悄的。王岚死劲推门,就是推不开堵在门背后的长板凳。猛然间,听到一声叹息“哎!”她想这分明是母亲没睡着,在等她,就放开了喉咙乱叫,“妈,快开门呀,快点开门呀!”从沟渠旁隐约传来低低的哭泣声。一行斑竹挡住了沟渠,王岚看不分明,大着胆子问:“哪个?哭啥子嘛?”

“妞妞,我是梅姨。”接着又是一阵啜泣。

王岚唬得汗毛倒竖,“妈呀,死人回来了!”胳膊肘一下撞开了门,母亲骂道:“小娼妇,撞鬼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去看电影。”

“我听见梅姨躲在水沟沟那儿哭。”

瓦房斜斜的倒影被风撕成碎片,远远的有乌啼。母亲屏息听了一会儿,用手摸王岚额头,火起了。心里明白,进屋抓了一把米,撒在门口,把门堵上,一宿无话。

天明,王岚看见二婆婆,把心里的疑惑一古脑儿倾了出来,“艳萍的妈妈昨晚上跑到我们家门前的水沟沟哭哩,妈妈说她是索命鬼。二婆婆,我好怕呀!大人的事大人解决嘛,干嘛来唬我们做小孩的。她跳水,又没人逼她。这么狠心的,连艳萍、毛毛都不要了。你说是不是?”二婆婆顿足捶胸,仰天痛哭,“君梅,我就知道你是清醒过来寻的短见。放心,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此恨未报,是时候未到呀!你的娃儿,我搓麻绳糊口也要养活他们。”二婆婆又说:“你梅姨是不会伤害小孩子的,她现在还游荡在阴阳两界,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不管是下地狱也好升入天堂也好都必须要走的。”

二十四年后,王岚重返故土,披荆斩棘爬到高寺塔。少时的破塔风貌依旧,游人却络绎不绝。下山时才发现在北面建了几间明晃晃的庙宇。庙宇前宽宽的马路通向高速公路。正门前的功德碑密密麻麻刻着捐钱人的名字。王岚听人说菩萨不喜欢身上来红的女人,就没敢进去,站在门槛外对着观音作揖。冷不防手腕被人箍紧了。

“女施主,也签个功德牌?过来坐坐嘛,钱多钱少是个人心意。”

“二婆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尼嘻开嘴,乐呵呵没回过神儿。

“我是李萍的老三妞妞啊,你们艳萍呢?”

当了尼姑的二婆婆,法名青衣,不愿再谈过去的老账,只是说艳萍到上海做保姆有8年了,毛毛现在二中教书。然后就一个劲儿劝王岚捐钱,“你妈妈和奶奶都皈依佛教了,你这里再以她们的名义签两个牌保佑她们无病无灾呀。”王岚给了桌子后面的尼姑20元钱,二婆婆的眼笑得像弯弯的镰刀,“这些观音菩萨像都是开了关的,请一个送你奶奶,叫她念水碗时对着念,特别灵。”

聂老太还是叫她蓝光菌儿,记不住她的法名。每年一次去尼姑庵,得些二婆婆亲手抄写的佛经。二婆婆高高兴兴与菩萨为伴,聂老太低声下气与狗共寝。堂屋正面墙悬挂着母亲茹茜和儿媳妇敏芳的黑白照。香烟袅绕,恩怨情仇已如烟如灰变得微不足道了。即便如此,老太太还是忘不了幺儿媳妇从高家庄嫁到王家大院的前一夜,桃花湾阴气沉沉,石磊子打鱼回来在池塘边洗脚撞上君梅,吓得尿失禁,从此稍有风吹草动便尿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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