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很久以前,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还是每天在公司里熬夜加班的年轻人,上头的人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堆积给我们这种小名小卒,于是每天喝的最多的就是咖啡。
我冲着柜台后的女人说:“一杯热拿铁。”语气生硬得如同命令,唇角也没有半点笑意弥生,现在我想着,人生里态度最恶劣的时候大抵便是那会儿。
她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先生想要中杯还是大杯?”因为工作的烦心事太多,还要回去继续加班,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杯吧。”她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显示屏,目光灼灼的,跟看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票据“咔咔”地打出来,“先生,一共28元。”
我把钱给她,也许是因为一大整张的原因,心里突然觉得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有点不厚道,话语间无意识地夹杂着些许犹豫,“那个…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零钱。”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声,我才注意到她其实也是个好看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您放心,我们这里有找零钱的服务。”
旁边的女孩子打了一下她的头,“干嘛嘻嘻哈哈的,对客人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哪有那样说话的!”随后,她冲我鞠了个躬,笑容里夹杂着点歉意,“抱歉先生,她才来上班,请您不要介意。”本来我没有注意的,只是下意识地往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胸牌上的职位名称是经理,怪不得会是这样的官腔。
然后目光向左扫了下,正好是年轻女孩子的位置,上面的文字安静地呆在玻璃间,兀自笑得开心。原来她叫何野,哪有叫这种男孩气名字的小姐呢?一抬眼,她眨了眨眼睛,面孔是城市里难得的干净。
等那个女人离开,后面也没有客人,她才俯下身对着我耳朵说了句话:“先生,刚才我可是看见你盯着我们那儿了,怎么样,是我身材好还是吴经理的好?”何野一副调笑的模样,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很迷人,让我回忆起周末去酒吧看见的调酒师女郎,我忍不住想往她翘起的唇角那里塞上一根女式的薄荷香烟。
接着她又说:“先生想什么呢,耳垂可已经红了,再这样下去,”她顿了顿,挑起修好的眉毛,“你的拿铁就可以加冰了。”
我慌忙离开她那儿,去拿我的快要凉透的拿铁,“先生,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到地上一览裙底风光。为了人身安全,我不得已回过头,“小姐,我只是不小心看了你们的胸牌而已。”这下子,她笑得更畅快了,还捂着嘴免得让他们经理听到教训一顿,前仰后合的。
其他的客人看着我们,目光里有一种可以探寻到的奇异的热切,因为我根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注意到我们,也许是因为她的反应太夸张…好吧,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交谈的时间过长,让我的脸红的恰到时候而显得窘迫起来。
“有幸的话,下班后陪我去金山一转,我想给您讲个故事。”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认为她其实是有点忧愁的。
“好。”我说。
夜晚的天空其实极其明亮,是北方想象不了的璀璨和光明,我看不见金山的轮廓,我看得见她的双眼。
她上高中的时候谈过一场恋爱,和他们学校里一个留级的男孩,她说,那大概是她人生里最疯狂的一段过往。她第一次逃课、不写作业而去和他聊天,第一次牵手、拥抱、接吻,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和他一起完成的。
“我甚至和他做过成年人才做的事情,对,就是上床嘛,后来我妈知道就把我打了个半死,因为当时什么措施也没做。我们开始约会,就在金山后面那个湖附近,几乎每次都在那儿。他是个特温柔的男孩子,反正对我很好,我才不管他有没有和别人打过架。”
她突然低下头,连我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就看着地上。水泥地有些泛湿,我没有去帮她擦眼泪。
“可是,我们就是分开了,因为…他考上了一所特好的大学,在北京,我考不上。他都没有送过我一束花,我最喜欢玫瑰了,他知道的。”
何野垂着头,其实她比谁都干净,发梢拥抱着夜晚,眉眼点燃了月光。
之后我总是去金山附近闲逛,可是再没有见过她,哪怕我想送她一束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