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柳燕亭渐渐恢复神智,只是神醒身未醒,如同被鬼压床了一般,意识清醒,眼睛却睁不开,四肢也动不得。忽听得一人道:“刚刚在小幽儿喝的人参小米粥里融了半粒安神丸,这才总算是睡了,不然小幽儿这孩子还不知道会撑到什么时候。”
谈笑生道:“小幽儿以为自己姓石,就真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可以不吃不喝也不睡。”打了个哈欠,又道:“现在有鱼四妹她们几个女人照顾,我们倒是得了清闲。”
那人驳道:“这还真没功夫让你偷懒偷闲,我只负责给这位柳公子造手,接筋续骨的事儿还是得你来。”与谈笑生说话这人姓能(nai四声),名元,表字上劳下多,江湖人称“七指神匠”,是穆百晓的二徒弟。
谈笑生忙摇手笑道:“别,别,还是归你管的好,谁让你叫做能劳多,能(nai)就是能,正所谓‘能者多劳拙者闲’,你须得是人如其名才是。”
能劳多‘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么说来,你被叫做‘谈笑生’,怎么只见‘谈笑’不见你自己‘生’几个娃娃。”
谈笑生瘪嘴摇头,晃动两条细长胡须,“我这个生可不是那个生。我倒是想要几个娃娃,可是我家的死婆娘不愿意再要儿子,死小子也不愿意要弟弟。”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至榻边,抬起柳燕亭的手啧啧道:“所幸筋未烂透,骨未坏透,再接也不难,只是接手容易,续筋接骨难,更难的是接上手日后的适应,每每一动恐怕都是折筋断骨的疼,也不知他忍不忍的住。”
听得开门关门声,接着便是淳于托托的泼辣着嗓子喊道:“劳烦二位,夫人说了,把这个姓柳的拖出去丢了。”
能劳多笑声立敛,问:“无论怎么说,他也救了小幽儿,江师叔怎么不管他的死活?”
淳于托托冷冷一笑,道:“要不是他,小主人也不会平白无故的遭了这么一桩罪,受这么一遭惊吓,他的命都是小主人救的,赔了一只手倒还是他赚了呢。”又怫怫说道:“听闻星说看到那群眉毛下没珠子的要吃小主人,我的六叶连肝肺都要气炸了,那个叫包老五的死胖子,撑死他都算便宜,真该把他一身的肥肉煎油点灯用。”刚刚言语愤恨,语气一转又变得柔媚明艳,娇声道:“劳烦能二爷再做几只雪鸮,小主人醒来看到一定欢喜。”当真是女人的脸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谈笑生尖声笑道:“能师弟就算是做上一百只,恐怕啊,也比不上这姓柳的醒来能让小幽儿欢喜。”
淳于托托只作未未曾听见他这一句话,自说自语道:“封三爷在后厨给小主人当归人参田七。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鱼四姑娘在给小主人做衣服,说是之前的那一件事为了显露功夫,就地的从布上穿针引线,做的仓促,却是不禁穿的,我直接卖给了隔壁。”
能多劳见她东拐一句,西拐一句,知道说不过她,轻喟道:“从你们那儿论起不救,从我们这里论起,小幽儿也算是我们的小师妹,她的恩人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淳于托托立刻笑道:“我知道救人是你们几位菩萨的事,可这多个人就多占一分的地,多占一分地就多占一分,我也不亏,可是还得都喝一口水,多吃一碗饭……”
“好了,好了。”能多劳连连摆手,见他没完没了,赶紧止住她说道:“他花多少都算在我的账上,谈师兄一个人交了五个人的住店钱,我再多交一个人也算不了什么。”鱼四妹还被她生生算了两个人。
淳于托托立刻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能二爷,我知道您几个个顶个的医术高明,是活菩萨,可您也知道我们这开客栈的最怕的便是店里出了人命了。如今你们二位看,店里躺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让我这个心提在嗓子眼儿上,是吃不好睡不着,您不如先押五十两银子在我这儿,我拿着银子心里就踏实了,等到他被你们治好了,我再还给您,保证一分一毫也少不了您的。”
能劳多苦笑一声:“你这辈子就是钻钱眼里了。”话虽这样说,可还是乖乖的掏了银子。谈笑生捻须眯眼说道:“我看她不是钻钱眼里了,而是本就是从钱眼里生出来才对。”
听他这么说自己淳于托托既不气,也不闹,千大万大不如银子最大。接了银子,低身一拜,“托托这就告辞了。”说罢欢欢喜喜的离了。
待他走后须臾,谈笑生缓缓踱至柳燕亭身边,将左手放在其‘天突穴’上慢慢度入真气,柳燕亭咳嗽两声,从口中吐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白色小珠,右手放置他喉下一寸,取出一枚三寸小针,此时柳燕亭才双眼微微睁开,看向他身边的谈笑生。想要开口问他几句话,却发现舌根僵硬,嗓子里更像是有千蛛万蚁挠噬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元气大伤,还是不说话为好,我们师兄弟也是怕你乱说话,万一传到拐弯抹角江师叔耳朵里,让她老人家不快,才让你做一会儿子这活死人。”谈笑生见他神色中既有关切,又有不解,也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他又该答什么。
他微微一笑,两撇胡须,也跟着动了一动,道:“你救的那小丫头,姓石,叫石幽,她妈妈是我师父的义妹,所以论辈分我们都叫她妈妈一声师叔。”一提到他们这个师叔,满头抬头横纹中间便竖插进了两条山岭,“我们这个师叔啊!性情古怪的很,让人捉摸不透。”
他此时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们这个师叔不光是古怪的很,更是古怪的狠。就拿小幽儿来说,想要杀她女儿的人,她不闻也不问,不理又不睬,而救了她女儿的人,她反倒觉得碍眼非常,取其性命可能都算是都是轻的。”
谈笑生自忖,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人的脾气也算是各有各的古怪,气人的时候更是可以让人头疼脑炸,可比及他们的那位‘心比比干多三窍’的‘江师叔’,可谓是十之一二也不到。
能劳多听他说起那位师叔的坏话来了尽头,摇头讽笑道:“刚才那些话,有本事你去站在江师叔面前说去,瞧她不把你老婆儿子的骨头砸个七零八碎。”
这二人一担杠上,吵起架来,一时三刻都不会合嘴的,不休也不止,没玩又没了。直到又来了一人,面柔目美,正是照顾石幽的鱼小容,此时她神色略显凝重,无了往日温柔,只说了一句话,几人的神色也皆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