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萌
她喜欢在家楼下的那棵杏树下读书,四季不断。即使是在冬天,她也要穿件很厚的羽绒服在树下的石凳上读一本厚厚的小说,仿佛那张凳子就是专门为她建的一样。
此时正值早春,寒气还未完全散去,她穿着一件薄毛衫就出了门,刚一走出去,就结结实实的打了几个喷嚏,她摸摸鼻子,转过头向上看去,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上楼添件衣服,但还是摇摇头,走到了树下,翻开书,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今天她看的是《左耳》,这本书不知让她哭了多少次,青春的疼痛,除正青春之人又有什么人能够理解?年仅16的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青春,也不懂,她长到十六岁,还没有遇到什么挫折,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但她只是沉浸在那些年轻人的故事,那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十七岁。
她很快的再次的哭了出来,她哭时,并不出声,只是一串串的珠儿滑落下来,也顾不得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即使已经看了无数次。
然而,刺耳的鸣笛声,拉出了书中的她,她有些生气,秀气的眉拧成一团,她最讨厌看书时被人打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辆搬家车,噢,对,对门的房子租出去了。
“对不起,打扰你读书了吗?”这声音很干净,是一个比较安静的男孩,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这让她很熟悉,这是,杏花的香味吗?
“嗯,当然打扰了,你是新搬来的?”她看着他白皙的脸毫不掩饰的回道。
男生笑了,“对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刚刚打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而她倒也没在意,埋头又扎进“小耳朵”的十七岁。
再见他是第二天上学,他正好也去这所学校,她笑笑,好巧。
放学后,她一如既往的拿了本书坐在石凳上,她看的是那么的聚精会神,就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直到快要回家的时候才惊觉他也在石凳上读书!她愣了好半天,呆呆的看着他,他好像发现有人看他,抬起头来,对她笑笑,“对不起,没和你打招呼,我看你看的那么投入,不好打扰你。”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事,我一个人坐在这么多一个人无所谓的,再说,你正好和我作伴了。”他也笑,他们聊着聊着,月光就慢悠悠的从云层中走出,银色的月光洒在石凳上,两人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各道晚安回了家。第二天,亦是如此。渐渐地,两人形成了一种默契,自己看自己的书,尽量不打扰对方,只是有时看着看着,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着,她就拿出了她自制的便当,递给他一份,然后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两最近看的书,读书心得,聊最近那个作家最火,最喜欢谁的作品之类的话。吃饱喝足后,就又开始沉默的读书了,一天一天,就这样平静的流逝着。
那段时间真的很无忧,早上,他在树下等她,他骑着一辆单车,总想让她坐在后座,她不敢,从来都是两脚踏地,漫步在地面才感到安全,而她也不强求,慢悠悠的踩着车踏板,在她旁边和她一起聊书中的故事,班上的笑话,就连不常笑的她也总被逗的哈哈大笑。
而到了晚上,他们总是在那棵杏树下看自己的书,知道昏黄的斜阳发不出一丝能看见五号宋体的光芒时,才互道“晚安”,回到自家。
多快,杏花凋了,长出了叶子,叶子红了黄了,碾落成泥,结了果子,树枝秃了,压上了厚雪,转眼又开花。接又凋零,新芽抽出。
他要走了,他比她大一岁,今年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临走前,他在树下和他告别,笑道,你回来找我吗?
她很想说会,但话卡到嗓子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倔强的说,不会。
他依旧笑,看了看书,杏花多美啊,真希望我还能回来看看这美丽的杏花,你说,这花会等我吗?
她不言,看着搬家车消失在拐角,收拾起书,回了家。
夏过秋至,秋去冬来,当积雪消融,杏花竞开时,她已经是高三的学生,繁重的学业已不允许她继续在树下读书,只是因为春的缘故,她来到了花瓣飘飞的树下,像从前一样,坐在石凳上读书,只不过,不再是小说,而是教辅参考书,她坐在那里许久,直到黑夜逼临,她才回了家。
一天又一天,她都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树下,有时看看书,而有时,只是呆呆的看着路口······
春季很短,花期更短,转眼杏花凋零,她在脚下的花毯中拾出比较新鲜完整的几片花瓣,放进了一个香袋中,之后,半年中,她没有再在这里看书了。
半年后,她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是上海的一所大学,她走前呆呆的望着那颗杏树许久······
大学的4年中,她只回过四次家,是在杏花花期时,每过一个花期,她都会拾几片花瓣,然后望一会树梢,直到斜阳降落。
4年后,她毕业了,她选择了回家,从而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每到花期,她日日都在树下坐上一个傍晚,或是看书,或是发呆。
日子平静地过去,5年转眼消失,她的小香袋鼓了起来,他,回来了。坐在树下,两人沉默不语,没等她说话,他先开了口,我,要结婚了,这是请柬。说着,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红卡片,递给了她。
她愣了愣,但仍微笑着接过了请柬,此后,两人无言,直到他的离去。
婚礼时,她看见了他的新娘,很漂亮,但却与她不是一种漂亮,是一种刻意描绘的美,却是一脸的幸福。没等婚礼结束,她就跑了出来,没有看见他与新娘走进殿堂的画面,已没有看见,他的强颜欢笑与一直关注着她的那双眼睛。
1年后,她挑了一个她的追求者,很快结了婚,但,却很累很不快乐。
有十年,她依旧在花期拾花瓣,袋子已经满了,花还是那么美,而她一是一介中年妇女了,面老珠黄,而她的丈夫早已因为她的样貌变了心,整日不归家,她倒也不在意,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这个人。他也没有没有再和她联系,只知道,他离了婚。
39岁时,她离婚了,她回到故居,可是,那棵杏树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呵,真是个玩笑,她回来了,它却不见了。好在那个石凳依旧,她呆呆的坐在石凳上,心里空空的,不知要做什么。
这时,一个很干净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她抬头一看,是他,倘若回到十六岁那一年,那一年的花瓣纷飞,那一年身上有着好闻杏花香味的男生,那一年树下的笑声,那一年的单车,那一年的,他。她毫不掩饰回道,当然打扰了,你是新搬来的?
是,对不起,原来,杏花花期这么短。
她笑了笑,是那,花期那么短,还好,我们赶上了最后的花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