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且说阎铁心飞龙脱海,再无顾忌,一闪没入黑夜。纵然此刻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恐怕再无战力,但小小野狼山还拦他不住。疯狂逃亡下,乘机用野狼充饥,总算复些体力,不过一夜便穿山而出。
但见晨光破云洒满天地,眼前风吹草长的大草原在温暖的阳光里,温柔如情丝动人,又似大海般起伏,让人禁不住感恩天地,享受这无穷无尽的自由。
七天七夜的生死逃亡,大小十三场苦战,直到现在这一刻,阎铁心才真正的放松下来,情不自禁握紧了背后的包袱。
灭族之恨,皆因此物,若非父亲临终遗言,他自认走不到今天。但在这自由的时候,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在憧憬的幻想里,他几乎忘记了一切,心里只剩下一堆忐忑的念头。
飞鹰传书她会收到吗?
我如此对她,如此落魄,三年之别,她真的会来吗?
她真的愿意放弃一切,与我流浪天涯?
想到这些从未深究的问题,阎铁心内心充满了不确定的害怕,但他更会小心,不愿让她有一点危险,顿时闭目凝神,耳膜鼓颤,窜出一丝血光'霸气',动千丈窃听之术。虽此时只够百丈,也然足矣,确定无异后,立刻奔进草原,双眼振奋遥望极远的山影,正是赴约之地,一线天峡谷。
这半个时辰的奔跑,他就仿佛踩在云端,踩在梦里。当阎铁心终于冲出草原,蓦然呆滞的,凝望住火红的马车,火红的马儿,他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热血,流下感动的泪水。
“你哭什么?”
一袭红衣轻纱的潇湘落雨悄然下车,那么轻灵,那么茕茕独立的看着他,仿佛仍是曾经不冷不热的眼神。
可她的整个人,她的风采,她的灵魂,却是在这一刻怦然绽放,融入天地里。偶然的似笑非笑,宛如天上仙女动情凡尘,旖旎的心醉。
阎铁心眼含热泪,压抑激动,还努力挺直胸膛,才不好意思的,像个大男人在问:“你等了多久?”
“不太久。”
“不太久是多久?”
潇湘落雨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这一刹天地失却颜色,她在阳光里像自由女神一样独美。
也是她第一次真的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动人、这么自由,她一步一步走向阎铁心,微笑扬起脑袋,眨了眨眼:“你喜欢发呆?”
“不喜欢。”
“那我千辛万苦的跑过来,你就想这么看着我?”
阎铁心冲了过去,潇湘落雨也冲了过去,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千言万语,藏不住的感情,在这一刻天地见证,仿佛一缕一缕,全幻了柔美动人的阳光,洒满一线天峡谷,拥抱住两颗不再抗拒的心。
许久,许久。
阎铁心才低下头,吻住她额头,动容道:“落雨,从今往后,浪迹天涯,亡命天下,你……真的不后悔?”
潇湘落雨抬头瞪着他,像在看一个呆子,柔情一笑:“阎王,你记住了!”
“什么?”
她轻轻又幸福的道:“天涯没有那么远,天下也没有那么大,落雨的天地,早留在了心里,眼里,这里,你这呆子阎王,究竟懂是不懂?”
这般深情告白的话,她并没有讲完,目光忽然一凝,整个人都怔住了。模糊的余光里,是不是出现了魔鬼?她颤栗着望过去,眼里全是惊恐的悲伤。
轻轻的脚步声,竟惊然从阎铁心背后响起,每一步都是那么安稳、那么自在,这故意发出的声音,就像死神的镰刀,一刀刀切碎两人的心,将他们推入了地狱。
“一线天百丈无人,谁有如此能耐,瞒过自己?”
阎铁心内心涌起惊涛骇浪,表面却不动声色,不回身,便是一喝:“白鹿,唐天,谁出卖了我!”
没有回应。
阎铁心竟惊恐感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慑住自己,就像虚无空间中布下天罗地网,外面世界却平静如常,这是天子才有的气势,这是圣世王者拥有的'神气'!
他现在非但动不了,就算鼎盛时期怕也奈何不得此人。
潇湘落雨则亲眼见到一个可怕的奇迹。
一身白衣如雪,神采飘逸之极。
这少年不过轻轻走来,却好像踏着天上的云彩,好像世上本不应存在他这么一个人。
他也许并不十分英俊,但他的风神,却似已站在万物之上,令人三分惊醒,三分佩服,三分惭愧,最后一分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仰。
仿佛这少年天生就应该驾临世界的顶点,接受凡人朝拜。
他每近一步,阎铁心就冷一分,不管如何运功,就想再爆血脉舍弃性命也不得,难道一切真要前功尽弃?
阎铁心死也不甘,又是一喝:“白家唐家竟敢背叛天子,你东南西北,哪方圣土!”
少年仍是不答,一步步往前走。
直到两丈处,方停步。这个距离,少年有绝对的自信,就算当今天子突然驾到,圣城千军万马,他也可生擒阎铁心,遁天而去。
如此般,才略收'神气',盯着阎铁心背上包袱,悠然一笑:“久闻中土阎王,今日一见,非是虚名。”
阎铁心功力舒展,立时回身,挡住潇湘落雨,看这少年,又是一惊。
惊的不是气度,而是这般少年英雄,他身为皇家重臣,掌圣世机要,也未见过此人图画,简直不可思议!
但阎铁心自有一身傲骨,临危不惧,反而冷视少年,声音镇定得可怕:“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少年目中一凛,不禁又赞:“阁下血脉已废,还有如此气度,不负家父赞赏。我乃北荒蛮地,过海神仙,历经十数万里,特来与阎家后人相会。”
阎铁心终于忍不住脸色惊变:“你是轩辕的神仙公子!”
不怪他这般动容。极北轩辕一族素为中土死敌,见者杀无赦,而这神仙公子更是威扬圣世,传言天生'神气',有惊绝天赋,弹指间上天入地,实乃神仙下凡。
中土皇家知此人入世,也不惜耗费巨资,遍布细作,历经几番追杀,奈何此人确有鬼神之机,神龙见首不见尾,皇家几番努力,连真人是谁都不清楚。
神仙公子见其动容,目光也是一柔,微笑道:“姬家祸害圣地,早已尽失人心,你既有灭族之恨,何不就此投靠轩辕,一展抱负,他日必当报仇雪恨。”
这样天大的逃生机会,未想阎铁心冷目起,怒气冲天:“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纵家破人亡,也不敢忘阎家祖训:轩辕,奸者,万世不可为伍!”
神仙公子气度高绝,这般厉语只眼露杀机,不过,也是家父有嘱托:阎家血脉留有大用,断不可妄杀。
当下只好一声叹息:“素闻阎王神勇,未想迂腐至此。你今与我,几分胜算?”
阎铁心心中一凉,只有承认:“九死一生。”
神仙公子笑了:“一生在哪里?若只要包袱,我弹指取二人性命。但你二人情投意合,生死相依,我实不忍心。阎王,识实务者为俊杰,家父久慕于你,必当重用。”
阎铁心沉默了,又承认了。
他不怕死!
他更不怕包袱会被夺去,如果保住东西的代价是要投靠轩辕,他相信阎家的列祖列宗也绝不会同意!
他唯一惧怕的,不过是失去一个人!
神仙公子没有说错,潇湘落雨的深情,他怎可辜负,怎么忍心让她陪着自己一起死?
他几乎动心了!
却任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候,潇湘落雨竟飘然站了出来,淡淡看着自命不凡的神仙公子,淡淡的道:“一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