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自认潇洒的步伐,刘百万蹭到美女接线员的柜台旁,故作无视正准备购进一手股票的李爸爸。
“妹纸,今天晚上下班有事没?刘哥请你去吃鸡粥啊,明天准备从你这个窗口买个几百手股票。”刘百万露出半个侧脸,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潇洒”一甩头,瞬间雪白的头皮屑在空气中翻飞。
旁边的李爸爸立刻向后退了两步,误将李爸爸的退后当作是退让表现的刘百万,很是为自己的威名远播感到自豪。
这个外地佬还是蛮识趣的嘛!刘百万在心中想到,自己也许可以考虑外地佬一马,甚或能教他两手,让外地佬不至于在魔都死的太过凄凉?
正在暗爽的刘百万,怎么也没想到李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这么的打脸。
“这位先生,您的头皮屑可太多了,好家伙,跟下雪似的!”说完,李爸爸还作势用脚尖点了点地下,示意刘百万自己亲眼看看那薄薄的一层“白雪”。
“还有您嘴里的味道也太重了,该不是早晨吃了大蒜吧?”
老实人就是这么的耿直!李爸爸无情的又给了刘百万重重的一击。
百万兄气得浑身发抖,用颤巍巍的手指着父子俩说对美女说道:“你看看,这些外地佬都是什么素质!你怎么能给这样不三不四的人下单?”
死刘胖子,鸡粥本姑娘自己吃得起,谁需要你请?居然还敢挑剔我的客户,你这货平时缩在大户室里面,买再多也轮不到老娘头上,佣金全都便宜大户室里的那帮小婊砸,现在无聊了,个死胖子就来撩拨本姑娘?老娘还不伺候了!
自己可是证券所的正式工作人员,在不考虑经济收入的前提下,只有散户上赶着拍自己马屁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散户在本小姐面前嚣张了?
一拍桌子,美女接线员雌威大发地怒道:“帮帮忙,不要西格格好伐(拜托你不要发神经好不好)?”
刘百万被吼的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感觉颜面大失的他气的几欲发狂,恶狠狠地说道:“好,好,你们都给我等着!”说完大踏步走出了证券所。
“真是好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李爸爸歉疚的说,知道刘百万并非善茬,所以他并不想把眼前这个姑娘给牵扯进来,无奈世事总是无常,终究没有避开。
“没事,我可不怕他!”美女接线员爽朗的一笑道:“我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还多亏了你们在让我出了口气!”
“姐姐,姐姐,我那还有块更好吃的巧克力,还有一瓶法国来的香水,明天都拿给你!”
李爸爸表示这熊孩子已经没救了——香水的来源明显是王总送给李妈妈的礼物。
美女笑的眼睛都眯缝上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在人的心上挠啊挠啊的。
“小朋友你真是乖啊,姐姐最喜欢你了!”美女接线员从柜台里站起身,向李爸爸伸出手说道:“正式的认识一下吧,我叫柳月,和小菜一样也是交易所的老员工!”
轻轻的握住美女柔弱无骨的小手,李爸爸红着脸讷讷地回应道:“你好,我、我叫李新,这、这是我儿子李涛。”
“我知道你的名字,大户室里客户的名字我们这些接线员都会记下来的。”柳月妹纸笑呵呵的道,她的眼睛又弯成了一轮月牙儿,熟悉了之后发现她还真的挺喜欢笑。
“这样吧,你们父子俩应该还没逛过魔都吧?我明天上午不当班,免费给你们做个向导怎么样?”
“这个……太麻烦你了吧?”李新有些迟疑,不仅仅是怕麻烦别人,还有些不放心股市的变动。虽然一直盯着也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但总是能让人感觉到心理安慰。
一旁的李涛却欢呼雀跃:“好啊好啊,我要吃好吃的,老爸抠门,专买包子给我吃!”想想好久不见的北翔小笼馒头,口水就哗哗的往外啊。
向李爸爸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挂怀,柳月很大气的说道:“给我留个地址,明天早晨我早点去你们住的酒店,带你们吃正宗的魔都小吃!”
看到儿子兴奋地模样,李爸爸犹豫了下,没有再反对,写下了酒店的地址,父子俩继续投入到股市“奋斗”中去。
“这个,柳月啊,再帮我买一手‘金江投资’……”
“……”
截止至26号交易日收盘,李爸爸共计持股3手,投入资金一千元左右。盈利率,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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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晴转阴,微风。
蟹壳黄,因其形圆色黄似蟹壳而得名,是用油酥加酵面作坯,先制成扁圆形小饼,外沾一层芝麻,贴在烘炉壁上烘烤而成。
李涛左右手各抓一个饼,“啊呜”一声满满的咬下去,满嘴的皮酥饼脆,真是咸鲜可口!
一边吃着饼,一边看店铺中央挂着的那副对联: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
他在心中默念:葱油、鲜肉、蟹粉、虾仁味的咸蟹壳黄才是王道,白糖、玫瑰、豆沙、枣泥的甜蟹壳黄都是异端,应该统统的拉出去吊死!
一旁从隔壁店里刚端来三碗鸡粥的柳月见李涛吃的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笑骂道:“小心别噎着,真是个吃货!”
轻轻把端着的盘子放到桌面上,招呼父子两个:“来,尝尝这个!”
刚出锅的鸡粥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低头看去,碗里黄中带绿,鸡肉色白光亮,令人赏心悦目,食欲大增。这小兴鸡粥是用鸡汤原汁烧煮成的梗米粥,配以鸡肉和各种作料的一种小吃。吃鸡粥时,将煮熟的鸡切成3厘米长0.6厘米宽的块,装盘,鸡粥盛入碗内,加上葱、姜末和鸡油,一同上桌。
轻轻的吹着凉气,李涛沿着碗缘小小的咽了一口,鸡粥粘韧滑溜,鲜香入味,鸡肉细嫩爽口,刚一进嘴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真是爽啊!
吃饱喝足的三人组,在李涛强烈的要求下并没有前往名胜古迹,而是由柳月这个土生土长的“魔都宁”引导着,漫步在老弄堂里。
弄堂,这一魔都特有的民居形式,在这个时代和更久远的过去,与千千万万魔都市民的生活密不可分。
多少个故事,多少个典故,多少个名人,多少个记忆,与石库门,与亭子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可以说,没有弄堂,就没有魔都,更没有魔都宁。
三人穿过大街,走进小巷,仿佛闯进了旧日时光,20年代的石库门里弄、30年代初的新式石库门,再之后的新式里弄、花园式里弄、公寓式里弄、花园洋房纷呈眼前,就好像是一张张老照片,让人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看着前面引路地娉婷婀娜的女子,李涛觉得此刻她应该身着旗袍,面含解不开的愁怨,打着丁香色的油纸伞,慢慢的行走在雨巷深处。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父子俩呆呆的看着优雅前行的身影,希望这小弄堂,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在更远处,传来两个跳皮筋小姑娘唱的儿歌声:“小皮球,圆又圆,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李涛口中喃喃的跟着念道:“二八二九三十一……”
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是了,自己一直以来只能大致想起来是七月末的某一天,所以不得已之下提前了几天在魔都守候。
想起来了,二十八、二十九,就这两天,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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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阴,狂风呼啸,历书上写:今日宜祭祀、祈福、嫁娶、冠笄、修饰垣墙,忌开仓、出财货、造屋、作灶、开市。
一早就守着报亭开门的李涛,双手颤抖地捧着一份全国产量最大的日报,贪婪的盯着其中的一篇报道——《有关部门共商稳定和发展股票市场的措施》,恨不得把报道中的一字一句都给咀嚼下去,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看完报道,他迫不及待的招呼李爸爸赶往交易所。
离开市的时间尚早,但已经有三三两两收到消息的股民在门口等待,熟人之间互相小声议论着什么。
两个小时的等待简直是一种煎熬,随着收到消息的股民越聚越多,焦躁不安的气氛急剧滋生,人们都等待着开市之后抓紧时间处理手中的股票,这无形之中又进一步加剧了灾难的威力。
果然,浦一开市,大盘就开始暴跌,10点半,跌百分之一,11点半,再跌百分之一。每小时百分之一的跌幅引发了抛售狂潮,大盘在股民们苦苦的哀求声中,以一种近乎不可逆转的局势进行暴跌。28日收盘,股市下跌8.43%,一日之间,近十分之一的财富蒸发!
证券市场一片萧条,人们对股市信心丧失殆尽,很多人守着交易所不愿离去,像新葬的墓园般,股民们在证券大厅中悲泣。一个人猛地从哀伤的人群中站了出来,疯狂地嚎叫道:“我都听说了,监管层要关闭股市,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都打了水漂啦!”
大厅中的众人停下哭泣,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屏住呼吸,惊诧的望着他,交易所此刻寂静的恍若真正的墓园。半晌,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双目赤红的冲了过来,一巴掌狠狠的甩正在嚎叫男子的脸上。
“放你娘的狗P,打死你个瞎扯的玩意儿,国家是不会不管我们的!”话刚说完,这个金丝眼镜自己就陷入了崩溃境地,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哀嚎着用头猛烈的撞击支撑大厅的石柱。只听得“啪啪”两声,鲜血就像小蛇般自他的额头蜿蜒而下,在下巴那里凝成血珠,又“啪嗒啪嗒”的落到地上,在尘土里汇成血泊。
泪已尽,只余血。
在悲泣的人群中,李涛看到了刘百万的身影。他眼睛已经哭成了烂桃,从看见消息,到现在短短的十小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木愣愣地蹲在那里,活像个行尸走肉。
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李涛心里并不好受。他不是传说中的“圣母病患者”,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的这些人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精英,超越时代地眼光和非凡地勇气决定他们不该遭受这种苛待!
当绝大多数人还满足于月月上涨的死工资时,这些人的经济意识已经开始觉醒,用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一两万的本钱,乘坐深夜火车,忍耐着辛苦疲惫,起早贪黑的倒腾最早期地金融产品。
多年后,人们只看到先富起来的这批人生活是多么奢靡,当年的他们发家史又是多么机缘巧合,却忽略了成功者那独到的眼光和巨大的付出。
当普通人吹牛打麻将的时候,他们在看报纸找政策;
当普通人把经济巨子锒铛入狱当做八卦笑谈的时候,他们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下一次的进场;
当普通人搂着老婆孩子在热炕头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他们在列车上不眠不休,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手里的破麻袋——天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求爹爹告奶奶借来的几万块钱启动资金;
当普通人下班回到家,吃着饭菜喝着热汤的时候,他们蹲在寒风凛冽的街口,啃着手里的石头块一样的硬馒头,用干涸开裂的嘴唇咽下一口口带着冰碴的凉水。
李涛感觉大厅中疯狂的股民,就像受了伤在月夜下长啸的孤狼,一样的不甘,却又一样的绝望。
7月29日,更大的灾难即将到来。相信我,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虽然还看不到曙光,但是光明就在前方,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倒在胜利的前夕!留下心中暗暗的祝福,李涛无可奈何的随父亲离开行将崩溃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