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混沌,业火……
不,那不是业火,而是一地逶迤的华毯,如一条鲜血汇成的河流!
它滚烫,烧灼,如同地狱炼火,铺到百里开外!
河流的上空,是一袭嫁衣如火,妖冶,灼目……
它是怨气的汇聚!
是盛放在地狱尽头的曼陀罗!
“以我一人牺牲,换取一方安乐!真是何其高尚,何其伟大!”
她脚踏巨大光阵,身周御魔雷炎火,瞬间将上空嫁衣焚尽!
火舌里逃窜的烟灰,像暗夜不灭的魂灵,融进四周黑暗,一起叫嚣,狂舞!
“嫁衣已焚,任何人也不可能逼我远嫁!什么妖界的少夫人,我不稀罕!”
她目中愤懑,声音里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这么多年来,你做什么事都不问我的想法!生杀予夺,全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此刻我虽不敢求你护我周全,但也绝不会乖乖听命,去做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够了!眼下正值生死存亡,岂容你放肆胡闹?”她对面的人,那个凝眸冷冷望她的人,此刻终于开口。
他眼中的冷漠……恒久,残酷,像是在睥睨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兔。
笼罩在他身周的,是王者威仪。
他掌握生死,主宰一切,不容得任何冒犯!
“身为魔族唯一的公主,生即领受民之膏血,国难当头,自当以一己牺牲换取国之昌盛!任性妄为,不识大体,简直辱没我王室尊严!”
“尊严?”她咀嚼着这个字,眼底泄出冷笑,“除了明面上的尊严,我一直以来的地位,不是连个丫鬟都不如?”
“国难当头,为什么被牺牲的一定是我?想我魔界千秋之族,历经百世不衰,就算离了妖界的还魂草,又岂是一小小瘟疫能够灭族?简直可笑!”
“哼,冥顽不灵!”那人怒意横生,忽一振袖背转了身子。
“孤在此下令,即日起,将紫聆芸禁足廉贞殿三日,无令不得私放!三日之后,遣嫁妖界少主!此事关乎我族存亡,任何人不得有误!”
“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将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围困。
“将公主送回廉贞殿好生看守,若出了纰漏,小心你们的脑袋!”
身影渐远,割面的风中,他火红的长发激烈飞扬,如地狱里喷薄欲出的岩浆。
那绣满祥瑞的紫袍王袍,华丽地直泄一地。
世间最极致的残忍,莫过生于王室。
“哼,凭你们也想抓我?”紫聆芸一声清啸,五道魔雷离心奔走,瞬间了结了几个将士的性命。
“孽障!”魔王蓦然回头,眼底的杀气如走兽般疯狂奔走。
他袍袖一挥,面前紫光大盛。
眨眼间,紫聆芸已被封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周身雷鸣电闪,像是由九天之威所铸的牢笼,坚不可摧。
父王的修为是她难以企及的高度,任凭她内心有再多的不甘,眼下也只得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她真的,逃不掉了吗?
……
黑暗,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将她吞进肚里,不见天日。
她置身在永恒的黑暗里,周围腥风惨雾,像是坠入无间地狱,不得解脱。
五脏六腑,像是被拖进九寒极地,又像扔进了地狱炼火。
她挣扎在冰与火交织的折磨里,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淡淡的阳光穿过漆黑永夜,柔柔地点洒进来。那久违的光明,像是象征光明与拯救,将她轻轻托起,逃离那可怕的炼狱……
肺腑里像有一缕清流缓缓滑过,口中残余着淡淡药香气,而浑身那骤冷骤热的不适感,此刻竟也渐渐消弭……
重获新生的感觉,仿若隔世一般遥远。
“唉,好了,大概已经没事了……不过公子,恕老朽直言,你们恐怕……不能再在这陈州城里呆下去了呀!等那姑娘稍微好些,你就赶紧带她离开吧!唉……没想到好好的,眼下城里却出了这样的病例,当真是造孽、造孽啊!”
紫聆芸心下疑惑,眼睛微微地启了一条缝,在无边的梦魇中醒来。周围黑暗退去,光明入眼的感觉,美好得几乎让她心生迷惘。
床榻边,只见一个作郎中打扮的长者,对着一个白衣的年轻公子摇头太息,脸上写满了无奈。
“你当真是有所不知,这姑娘染上的,不是普通的瘟疫!以老朽从医数十年的经验来看,这类瘟疫简直是百年难遇。它一旦发病极其猛烈,患者病倒之后,全身一会儿寒冷如冰,一会儿炙热如火,痛苦难当不说,更重要的是其传染性极强。老朽方才仅仅是在这里呆了半盏茶的工夫,就觉得头晕目眩,若非及时饮了汤药,恐怕老朽现在,已经一病不起了呀!”
郎中满脸愧疚,爱莫能助道:“俗话说医者仁心,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大病初愈,想必身子极弱。这时将你们赶出陈州,老朽也于心不忍,但实在是……迫于无奈啊!公子您千万体谅,陈州好歹也算大城,万一这病在城中散布开来,遭殃的人何止成千上百!作为补偿……老朽这几贴药,便不收你银子啦!等她能下床走动之后,你们就赶紧有多远,走多远吧!”
“我……”那白衣公子双手揪着自己头发,手背青筋微微突起。他踯躅了片刻,脸即垂了下去,轻声叹道:“我明白了。大夫您放心,等她再恢复些以后,我们就马上离开,不会给城里的人带来麻烦的!”
“那就好……唉,真的难为你们了。公子,老朽这便告辞。有事的话,可随时来回春堂找我。”那郎中仔细收拾了药箱,叹着气摇了摇头,身影匆匆消失在屋门的转角。
“唉……我真是地仙的身子劳碌的命,之前风里雨里替人走镖不说,一转眼又落得没着没落。难道今晚只能在野外睡了?啊啊啊……我还真是时乖命蹇三生不幸……”那白衣公子在懊恼地搔着后脑勺,一脸唉声叹气。
他自顾自长吁短叹了一阵,回过身时,见倚在床头的红衣少女满脸迷惑,谨慎而精锐的眼光朝自己上下打量。
“呃……”那白衣公子被她盯得有点发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姑娘,你、你醒啦?”
“你到底是谁?我们现在又在哪里?”
“你不记得了?”那白衣公子讶异地眨了眨眼,“也难怪……你一个人在陈州郊外晕迷不醒,我撞见的时候,你大约已经烧糊涂了……我记得你当时不仅乱说些胡话,还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喊热的……我之前试过用法术替你缓解,但好像没什么用。我当时估摸着,你可能是生病了,就先带你来客栈落个脚,再去帮你请了大夫。
“那个……你现在可好些了?还难不难受?你这病不是小病,应该没那么快调理好,要是哪里难受就告诉我,千万别自己硬撑。”那白衣公子关切地问道。
“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再说我是死是活,跟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没半点关系!”紫聆芸蹙眉别过脸去,双颊微微泛红。
世上,又岂会有毫无目的的好呢?紫聆芸内心一阵隐隐的抵触。
然而他的眼睛,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掺假和作伪的痕迹。这样纯粹的家伙……倒真是少见。
假如你和我易地而处,在那不人不鬼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六年,恐怕早被整治得连渣都不剩了……
一种不知是艳羡,还是好奇的情绪,让她对眼前的人起了一丝莫名的兴趣。紫聆芸抬起眼,情不自禁地望他,好像在看一轮明月。
“喂,你怎么不说话?刚才问你的两个问题,别忘了你才回答了我一个!”
“啊?”那白衣公子愣了愣,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口里支支吾吾道:“我……哦不,在下易霖生,那个‘霖’……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霖风草的东西。呃,不过据说那东西除了特别不好找之外,似乎也没其他宝贝的地方……”
易霖生说着顿了顿,话锋一转,纠正道:“嗯,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只是到现在甚至连我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干啥的……想当初这名字还是我师父替我取的,现在想想,她倒还真会省事……”
“好啦我知道了,干嘛讲那么一大通,好像谁爱关心你一样……”紫聆芸撇撇嘴,继续追问道:“那……照你的说法,你之前不认识我咯?素不相识的人也管乱救,真是个没头没脑的呆瓜……”
紫聆芸垂下眼睫,声音颤抖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待:“……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救的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她得救之后,因怕你暴露她的行踪,便忘恩负义,一刀将你杀了。那你该怎么办?你……会不会后悔?或者说……你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抢在前面将她杀死,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