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和紫兰看着明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着东西的样子,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木槿朝紫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不要问。
明绣在柜子前站了半天,最后才叹了口气,她有什么东西可拿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她用心整理出来的册子罢了。
出了房间,走到另外一间房准备收拾几案上的稿纸册子,却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韩景潇正站在那里,见她进来,却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旁,在明绣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突然大手一张将她揽在怀里,重重地,压抑地说道:“不要离开好不好?”
明绣奋力地挣扎,然而她的力气怎么敌得过韩景潇,只能被她死死地按在怀里。
她不说话,就听韩景潇说道:“今天,是朝会上的事情叫我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我不该对你发火的。”
说完这话,感觉怀中的女子有些软化放松了,他这才放开她,说道:“明绣,你为什么要回宁都,总应该有一个理由吧?”
明绣退后两步,看着韩景潇,有些迟疑,有些痛苦。
他的眼睛是如此的真诚,他眼里的情感也不是作伪,但是一想到之前他那种可怕的反应,明绣就有些害怕。
“你对我那么凶!”明绣委屈地说道。
“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韩景潇拉着她坐下,轻轻地揽着她,叫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看着远方没有焦距,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冷意寂寥,“我本是宁国人,我的父母、亲人,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那一年家里遭了大难,仆役们跑的跑,逃的逃,常叔是唯一一个带着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路奔逃的人。他抛下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只是为了保护我。可是,他到底还是没能回去。”
“我第一次来大昭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害怕,举目四望才发现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我的钱被别人骗走了,最后自己只能到街上去讨饭,可是就算是讨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乞丐们会欺负你,除非你加入他们,每日讨来的东西自己都只能留下一点,其余的都要交给他们。”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嘲讽,也有对过去的无限感叹。
他看了明绣一眼,见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不屑来,这才放了心,
“那个时候我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打了他们的老大,他们便一拥而上地打我。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他们只是为了叫我服气,也没下死手。毕竟,我也挺能打的,有我加入,他们的实力也能增强。”
说到这里,他竟是发出一声笑来,仿佛在为那些乞丐也懂得拉帮结派,吸收有新鲜力量感到好笑。
“后来我得罪了县尉的儿子,把我投入大牢,后来又叫我去做了半年的苦力,最后还差点把我打死。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只有有权,才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别人的命运。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我要一直往上爬,一直爬。直到有一天,我可以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甚至让整个大昭的力量为我所用,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当初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讨回血债。”
“可是,还是太难太难了。今天朝议,皇上还是同意与宁国和亲,让楚王迎娶宁国公主为妻,大昭将占领宁国的十五座城归还宁国。那些都是千千万万的将士用热血打下来的。原本,原本今年开春之后,我可以再向宁国国都推进数百里的,可是这一切都叫那些家伙给毁了!”
“我好想看看宁国的君臣因为恐惧而不得不迁都北上,可是,我怕是还要很久很久才能看到了。”
他言语之中,那咬牙切齿的恨意让明绣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个疑问让她有了猜测。
“你的仇人在大宁一定有着很高的权势吧?不然,你不会采用战争这种法子的。”明绣的脑子转得很快,用战争可以让谁被打击得最厉害?
某位将领?不对。
兵部的某个人,也不对。
要铲除一个人不需要用这么费力的方法。
城池,国土,是他?
“我要叫他成为亡国之君,我要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土一点点地沦丧,我要叫他知道,他不但得位不正,而且天人共弃!”
“你……你说的宁皇?”
“对,承平十一年,明照桀杀宁文帝,鸩杀太子,血洗东宫,太子妻族、母族尽皆被诛,牵连着十数万,连妇孺都不放过。他以为杀尽天下人就可以掩盖事实,可惜,我不会叫他得逞!我一定要在他有生之年,叫他尝尝当年加诸在别人身上痛苦,我要叫他生不如死!”
明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重量放到他的身上。
原来,他们都是有一样血海深仇的人。而他,愿意把这样血淋淋的伤口撕开叫她看?
她偏头看着韩景潇,只觉得他额头上的皱纹似乎一直都没有舒展过,她突然有些心疼起来。
“可是,那太难了。”明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承平十一年,承平十一年,那一年我也过得很累很累啊。”
“韩景潇,我心里总是有些担心的。”她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我似乎从来也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母亲吧?”
韩景潇点了点头。
记忆里母亲的影子已经很淡薄很淡薄,有时候甚至连做梦都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是出身高贵的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
这话一出,明绣感觉到韩景潇的一怔神,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快记不得那些恩恩怨怨了,只是嬷嬷老是在我耳边说起,什么驸马又出去了,公主又伤心了,小姐你可不要叫公主伤心之类的话来。”
“皇家的公主其实也只不过是用来笼络臣子或者是和亲的工具,大多数都是远嫁了的,很少有留在京城的。母亲很不想离开京城,她总是说舅舅太年轻,做事太冲动,外婆又太过柔弱,她不想离开他们。她说外婆在宫里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她性子柔弱,有什么都只对女儿说,直到生下了皇长子这才有了立足之地。母亲很不放心他们,她想法设法地留在京城,可是结果恐怕连她到死都没有想到吧?”
“皇家的斗争实在是太可怕了,亲情在那里都太脆弱了。如果当初母亲选择离开,或许她还不会死吧?”
明绣笑了笑,只是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她了。
母亲永远都没有想过自己,她一直都是在为别人活着,她有太多的放心不下,割舍不了,如今一切都已经化为了烟尘。
如果说韦孟淳是亲手杀死母亲的仇人,那么那个坐在金殿上睥睨天下的人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
韩景潇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他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毕竟她说过太多的消息了。她曾说在她眼里,韦孟淳不是她的父亲,师父才是。
而韦孟淳当年曾是驸马,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后来据说是死在了乱兵之中。
这一些,他都已经查证过了。
虽然那些事情都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可是,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被时间的尘土所掩盖就彻底地消失。
他之所以说出这些,只是想看看明绣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把埋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吐露出来。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如他所料。
“你回宁都是为了找他们报仇吗?”他问。
明绣身子一僵,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我本以为离开那里我的心会平静下来,可是,我发现这太难了。我曾那么近地靠近我的仇人,可是,现在,我离他们是那么的远。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回去,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你想去拼命吗?”韩景潇已经咬牙切齿了,“你想过你要是去了你会活不成吗?你杀得了他们吗?明绣,不是我看不起你,恐怕你连他们的身你都近不了,就算你勉强成功了,那你也一定活不成了。”
“然而,那最多只不过是给宁国换了一个皇帝罢了,而死了一个韦孟淳也不过只是死了他一个罢了。做皇帝的仍然是明照桀的儿子,依然是你仇人的儿子。而你师父,母亲,舅舅,他们的罪名永远也不会昭雪。或许,明照桀在临死之前会有一丝后悔,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我没想这样做的,我也想给他们昭雪。”说到后面,明绣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不用韩景潇再多说,她都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别走了,留在大昭一样可以的。”韩景潇紧紧地把手握成拳,“一定可以的!”
“嗯。”明绣终于安下心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或许,换一种方法会更好呢?
她本来想着回去只是求一个心安,可是那一点用都没有。
而且,她突然很不想离开韩景潇了,也许是因为她终于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也许是这一刻她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远。
韩景潇见明绣同意,终于放下心来,他又问:“瞿少桓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