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不敢再去主动想兰州的样子,我怕我会再次沉浸于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角落而无法自拔。
10年前,当18岁的我第一次独自踏上西去的列车,我知道我在走着跟当年入藏和亲的文成公主同样的路线,我无法想象当年这个24岁的美丽睿智女人一路走过是怎样的心态。但我想,队伍一定是旌旗浩荡的,因为她毕竟是唐太宗的宗室女,况且有江夏王李道宗的护送。她带着盛唐的灿烂文明和丰厚的绫罗珍宝,去完成一个政治目的,我怀揣家里仅有的2000元钱去完成一个人生目标;她的路程长,我的历程长;等待她的是一个精通骑射、谙于音律的丈夫,等待我的是一个二流的理工学府;我想,她的脚步一定豁达不了,她要时时的回望一下自己留恋的故乡;而我脚步坚定,因为我,无法回头。
一路上,没看到玄奘取经骑过的骆驼,也没有名将霍去病铁骑踏过的痕迹。我有点失望,失去了金戈铁马、胡笳长笛的边塞还是边塞吗?幸运的是,第二天的黄昏,我透过车窗看到了长河映衬着的落日。金子般的余晖铺洒落河面,柔柔的,却勾起了我脑海中厚重的历史。我无法想象这位名垂青史的瞟骑将军,奉命“将万骑,出陇西”的途中是否也沉浸于相同的景象。我想,此刻的他肯定也会酹停战马,呆立许久,既而会眼眶湿润。身后,是潇湘夜雨的中原,慈母殷切的目光在他身上定格;身前是他即将厉兵秣马的塞外,漫漫的黄沙迷漫了前去的征程,怀里是仍带着皇朝温度的圣卷令牌。如水的余晖是否也曾经柔化他满腔的雄心?中原,中原,匈奴,匈奴;难道百姓的宁乐康馨真的要靠血腥换取吗?
火车停靠兰州站的那一刻,我的目光早已迫不及待的跳出了车外,没有看到“言城之坚,如金铸成”的雄浑,映入眼幕的满是金砖碧顶的清真寺。难道身为圣人的韩非子真的眼拙了吗?我不信,“不谨萧墙之患,而固金城于远境”之语分明刻画的是如许的生动啊。
4年,最后我竟然再也难以寻找心中的异域感,太多的第一次历历渐生:第一次品位浓重的兰州牛肉面、第一次凝立感受炎黄的母亲河、第一次靠自己微薄的薪酬来缴纳学费、第一次有了回民的莫逆、第一次开始慎重的设计自己此后的路……。。
其实,若想找一家没有牛肉面的城市,很难;但若你想寻找一家兰州之外的“正宗牛肉面”,恐怕只能说是难上加难,虽然他们都打出了“正宗”的招牌。清代诗人张澍在大汗淋漓的品位过一碗牛肉面后就曾出诗赞美:
“雨过金城关,白马激霤回。几度黄河水,临流此路穷。
拉面千丝香,惟独马家爷。美味难再期,回首故乡远。
日出念真经,暮落白塔空。焚香自叹息,只盼牛肉面”。
后来,我听几位回民朋友介绍,牛肉面的精粹在于“一清(汤)二白(箩卜)三绿(香菜蒜苗)四红(辣子)五黄(面条黄亮)”,其实即便是在兰州,正宗的牛肉面也为数不多。
满满的锻上一碗,面油亮延绵,汤汁清新爽口,汤上漂着一层红艳的辣油,几块松软酥香的牛肉。面未到,味先至,摆放眼前,仅仅是看一会就会食欲大增。
许多个黄昏,我都是在尽情的品位一碗牛肉面后,徘徊在黄河岸边。每每站立在素有“天下黄河第一桥”之称的黄河铁桥上,远方都会呈现出黄河拐角的景象:烟际浩淼,斜阳孤岛,江头不时有忙碌的飞雁飘过,不由得让人叹息,事先未描一抹素签托它捎至小楼边。据说,这黄河铁桥颇受孙中山先生的重视,也是他极力的促成了德国商泰来洋行喀佑斯来承建修缮,后来又搬来美国人满宝本、德国人德罗作技术指导。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当年修建此桥的兰州卫指挥杨廉的一种遥遥的告慰,我只知道,由此,这个桥有了一个我最钟爱的名字-中山桥。
不见了守备森严的关城,遥远了浮船相连的古渡,更难觅营堡墩台的残垣和雄师铁骑的蹄痕,只有一位慈祥的黄河母亲终日斜依在黄河的岸边,向来往的游者诉说着500年前的百二秦关。
写此文时,我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黄河母亲的身影,至今我都非常感谢那位叫何鄂的女士,我宁愿把她看成一位慈祥的母亲,而不是一个著名的雕塑家。我无法想象,是何等的才情,让这位满怀柔情的艺术家呈现给了我们一件如此恢宏的艺术品,仅仅是一个微笑就吐纳了千年的生生不息。我只能陶醉的站立,母亲的影子与眼前的雕塑糅合混杂,最后是脑海的一片空白。
我只有回到校区的宿舍,倒头睡去,梦里依稀是千里之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