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中国很多的地名一样,大榆树村的名字就来源于村口的那一株大榆树。这棵榆树到底是谁种下的既没有历史记载,也没有世代相传的故事。村子里最老的老人说:“这棵树在我小时候就这么高,这么粗了。我的爷爷说他小时候就整天在大榆树下玩耍,累了困了,就躺在大石板上睡了。”
大榆树到底有多高,没有人测量过。但是有多粗,是有说法的,四个大人或七个小孩正好可以手拉手环抱一周。大榆树不说话,但是她却年年都长叶开花结果,冬天到了,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成群的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大肆入侵中国,给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带来了沉重的灾难。而大榆树村却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在那场惨绝人寰的灾难中幸免于难。村子里迷信的老人们就说全是大榆树的庇护。据说有人亲眼看到一队日本兵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潜入村子,结果一走到大榆树下,就被化作利剑的榆树叶射死了。连尸体都不见了。
这个传说细究起来自然是漏洞百出的,可是偏偏没人去细究。总是说的人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讲着,听的人专注地听。听完以后,都怀着敬畏的心看看大榆树,皆大欢喜,至于故事的真假只有傻瓜才去较真。
大榆树村是个建在半山腰的村子。也许当初选址的人是个懂风水的人吧,自从村子建成后,就子子孙孙生息繁衍着,至今已有两千多人了。穆姓是大户,据说是穆桂英的后代。也许这种说法有点道理,且不说村子里的人都身体健康,连相貌也是堂堂的。女人们都身材丰满,面色红润。村子里来了陌生人,她们就睁着黑亮亮的眼睛盯着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声音清朗,就像大榆树旁流淌着的溪水,清凌凌的,沁人心脾。
榆树小学就在大榆树的北面,站在校门口就可以看到大榆树的身影,听到枣花溪潺潺的流水声。枣花溪是村子的龙脉,人们吃水用水的来源。这条小溪从山顶一直流到山下,一年四季都不停歇。两岸全是枣树,枣花盛开的季节,人们到溪边打水都会说:“真香啊,连水都有香气呢。”
榆树小学很大,顺着山势而建,东高西低,校园也是随意的,总起来说就是南边宽一点。东南角有三棵绒花树,每到六七月间就开出满树灿若云霞的绒花。
据说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也不开花。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赶考。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那棵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粉扇在家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在生命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说罢,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地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
学校的教师不多,连校长一共六个,都是本村人,清一色的男教师。他们的老婆都是普通的村民。家里有成片的山地,课余时间要种地。进了校门,拿起课本,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教师;出了校门,扛起锄头,他们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不会说普通话,不论是讲课还是与孩子们交流都是一口地道的方言,只有语文老师在领读课文时才会用一用蹩脚的普通话。音乐,美术课是没法上的,因为没有专职的教师。虽然学校也有脚踏风琴,可是谁也不会弹,任它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体育课倒是按时上,操场足够大,上课时,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跃,跳绳踢毽子,随便你。偶尔摔倒了,磕破皮,绝对没人哭——哭也没人理。自己到水井边擦洗擦洗又接着疯跑了。
如果天气晴朗,老师们心情愉快,就会组织一场师生混合篮球赛。有裁判,有记分员,一切都按部就班,就像真的国际比赛一样,虽然场地,篮球都是乡村级的。不参赛的孩子就是最好的拉拉队,他们围着篮球场,或站或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欢呼跳跃,拼命为自己喜欢的老师加油助威。偶尔有路过校门的村民,听到这般热闹,也会来到操场边看个够。
看门的是穆兰道老先生,他六十多岁了,在榆树小学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后依然舍不得离开孩子们,就主动申请给学校看大门。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女儿在县城教书,条件都不错,一直想接老两口去安享晚年。可是穆老头子死活不答应。偶尔去城里过几天,就浑身不自在,觉得心里堵得慌,喘气也不顺溜,满脸的憋屈。儿子给他沏上上好的龙井茶,他一喝,满嘴苦涩,说没有自己的野菊花茶清爽。买来最贵的奶油点心,他一尝,说腻死人,还没有自己家的榆钱饭好吃,三天不到,背包就走。
一回到村子,看到大榆树底下坐着的村民,听到校园里孩子们的嬉笑声,脸上就乐开花,哼着小曲进了校门。看哪儿都顺眼,吸口气,清新啊,直达心脾。
榆树小学就像中国无数个山村小学一样,有国家统一制定的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有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有校长,有主任,有全能的教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不过这个校长和主任都只是一种职务,他们和其他四位老师一样,代着好几门功课。而校长的辈分却偏偏极小,对其他几位教师都要老老实实地喊叔喊爷爷。其他几位也从来没有人称呼他校长,都是直呼其名曰家平。校长的辈分到底小到什么程度呢,我来给你讲一个真实的笑话。
二年级有一个小丫头是校长的姑字辈,每次见到校长,她都极其认真地称呼校长“大侄子”,而且很热情地和校长打招呼:“大侄子,你吃完饭了?”或“大侄子,来了。”等等。校长哭笑不得,但也毫无办法,谁让自己辈分小呢?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任你官职再大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