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那位青桐姑娘是跟人私奔了。对么,小姐?”一路上紫菱安静地听着苏瑾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苏瑾微微叹了口气,“应该是吧。只是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的日子如何。一个女子甘愿不顾一切,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嗯。”紫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抬头便看到阿辰正在门口等着,“诶,小姐。你看阿辰,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是么?”两个人说着已经到了门前,阿辰急急忙忙地迎了过来,“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阿辰?”
“你看这个。”阿辰说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信递给苏瑾。
“瑾儿,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快要到家了。这次回去,我还带着你的侄子……”
苏瑾喜形于色,“桓哥说薏宁生了,我做姑姑了。”她只顾着自己欢喜,却不曾发现阿辰脸上迟迟没有散去的乌云。
“我知道你跟薏宁的感情,所以在听我说下面的消息之前,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瑾心里忽然无端地慌张起来,她开始猜测林薏宁可能发生的事:产后体弱,需要长期调养;水土不服,思乡成疾;初为人母,手忙脚乱……她一边想,一边否认,心里似乎有了些许感应,但却固执地不肯相信。
“阿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少奶奶,难产,去世了。”
“怎么可能……”苏瑾喃喃自语,双手颤抖着将信纸重又放在眼前,勉强自己看下去。
“薏宁不在了,留下一男婴,取名子宁。近些日子,我心绪不佳,也实在无心公事。故,不日将启程,携阿宁回到曦阳镇。到时,再将实情一一相告。”
“小姐,你要……”紫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苏瑾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刚走了不过几步,便猛的倒在地上。
“小姐……”
“瑾儿……”
苏瑾只觉得眼前一黑,其他的便全然不知了……
天色尚早,雾色浅浅地笼罩在窗外,苏瑾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可是,脑子里却还是不停地回放着那些她不忍触碰的记忆。
末了,苏瑾缓缓起身,简单地披了件素衣,任由一头如瀑乌发散落肩头。她呆呆地坐到窗前的案前,目光流转之处,天色微微泛着灰白,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她收回视线,神色无光地看着那条始终缓缓流淌着的河流,恍惚间觉得时光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蔚蓝的苍穹之下,一个男孩子扯着风筝随风肆意狂奔,两个女孩子,在一旁费力地跟着,笑着,叫着。
那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记忆,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人。苏瑾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像薏宁那样善良温柔的女子,竟是如此红颜薄命。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求来的缘分,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薏宁,你就这样走了,可曾想过我们这些留下的人么?
“小姐,”紫菱轻唤了一声,看她怅然若失的样子,一下子却又有些不忍,犹豫了半晌,方才说道:“小姐,你在这都坐了一早上了。”
苏瑾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娘……”
顾莫念冲她摆摆手,低声嘱咐道:“去把饭菜热一热。”
紫菱又看了看苏瑾,点点头,出去了。
“姑姑不必劝我,瑾儿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顾莫念不退反进,走到她身旁站定。不知过了多久,顾莫念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现在安慰你实在是没什么用。我也不是来安慰你的。”苏瑾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却听见她说:“我过来,是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见苏瑾不答话,顾莫念也只是笑笑,自顾自地说着:“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便已是独自拉扯女儿长大的寡妇。所以,你从来不曾知晓我以前的事。原本不想再提那些尘缘往事了,只是今日,看来有必要再说上一说。”
顾莫念缓步移到窗前,目光落到窗外,静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年轻时为了跟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不惜背井离乡,到塞北苦寒之地讨生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其间我生下了大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颇为幸福。我那时候以为,这一切都是上苍对我的恩赐,所以无比珍惜。”
她回头看了苏瑾一眼,在案旁坐着的那个瘦削的女孩子眼神依旧黯淡无光,往深处看,里面犹如一潭死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然而,没有亲人祝福的结合似乎注定会受到上天的诅咒。那年,他不幸坠崖而死。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天像是塌下来了一般,立即晕厥过去。”
“姑姑,”苏瑾低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眼中已蓄了一湖水。
“醒来的时候,看到五岁的女儿趴在床前睡着,我顿时泣不成声。她当时什么都不懂,看到我哭,便也跟着大哭起来。我们母女两个就那样相拥而泣,哭了几乎整整一夜。
第二天,村子里的老人到家里来找我,商量下葬的事。我那时面色苍白,耳边一片轰鸣,只呆呆地看着他们嘴唇一张一合,却全然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
也真是多亏了村子里的人帮忙,夫君才得以入土为安。那段时间,我常常做梦,梦到夫君在世时的时光。然而,梦里如何,醒了便全都没有了。
大女儿饿得嗷嗷直哭,我这才意识到家里已经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也是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每天也只是帮人家缝补浆洗,勉强度日。一日天降大雪,我体力不支晕倒在街上。后来……”
顾莫念冷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苏瑾这时已是哭得不能自已,顾莫念笑着为她抚去泪水,柔声安慰道:“瑾儿,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看,我一个人还不是拉扯大了女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痛不欲生,她泉下有知,怕也是不肯的。”
“姑姑,我知道。”苏瑾抽泣着说。
“哭一哭吧,哭过了就舒服了。”
苏瑾侧身贴着顾莫念,眼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顾莫念转过头看着窗外渐渐清亮的天空,一轮红日正冲突云雾渐次露出。她心里许多年不曾祛除的伤口竟似一点点地愈合了。
顾莫念轻轻地抚摸着苏瑾的头发,不自觉地哼起儿时曾唱给女儿听的童谣。舒缓轻柔的调子,随着一股清风四散而去,仿若一瞬间,便飘到了杳远的某个地方,落在了某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