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以后，温度便一日一日地降下来。曦阳镇虽不比塞北苦寒，人们出行却也不如之前那样随便了，出门之前总是免不了多加件衣服。苏瑾向来对寒冷的抵抗力弱，每年冬天总是手脚冰凉，想了许多办法，却依旧是收效甚微。
“小姐，这是上个月茶肆的账本，你看一下吧。”
苏瑾正在炭盆上烤火，手刚刚暖和了一点，她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接过来，把账本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她翻上几页，便要把手在炭盆上烤一会儿。
“伙计的工钱都发了么？”
“发了，咱们招的那两个伙计，昨天就领到工资了。”
“哦，那两个伙计，表现还不错吧？”
紫菱点了点头，“挺好的。比阿辰好。”
“阿辰又惹你生气了？”苏瑾忍不住打趣她，“其实吧，我觉得阿辰对你蛮好的。”
“什么呀，他每天都要惹我，什么都要跟我作对。”紫菱气鼓鼓地说完，还是觉得不满意。
苏瑾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真是个傻姑娘。”她合上账本，刚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阵冷风赶了回来。她无奈地看着院子里的枯枝败叶，撇了撇嘴。
“这天好冷啊。”
“是啊，入冬了呢。小姐，你的衣服够不够厚？要不要再做件加厚的？”
苏瑾还没有开口，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回答，“衣服是够厚了，只是，袖口要做一些改进。”
“姑姑，你回来了。”苏瑾正要挽住顾莫念的胳膊，却被她一下子拉住了袖口，“这里可以加长一点，像塞北那里的衣服，都是可以遮住手背的。”
“对啊，小姐，上次洛老夫人送你的那件衣服，不就是可以遮住手背的么？你不如先穿那件，这件再叫人改一下。”
苏瑾被她这一提醒，方才想到被自己压在箱底的那件衣服。她忽然愣愣地看着顾莫念，好奇地问道：“姑姑，你去过塞北？”
顾莫念松开了她的袖子，坐到炭盆旁，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笑着说道：“去过，二十年前去过。”
“那，你一定见过塞北的雪喽？”
“见过啊，”她笑着将苏瑾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苏瑾顺势便坐在她身边，“那里的雪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美？”
顾莫念抬起头瞧着门外，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她低下头，轻声说道：“下雪的时候，很冷很冷，让人觉得像是要冻成冰块了。”
“那么冷？”苏瑾忽然有些失落，“雪不应该是很美的么？”
“美？倒也是很美。早上推开门，眼前一片纯白色，整个世界浑然一体，一切宛如新生。”她心头忽然泛酸，面上却带着笑，“看到那样的雪，心里所有的不如意便都放下了。”
苏瑾还没来得及再问，便看到顾莫念已经走了出去。她回头看了看紫菱，紫菱也只是摇了摇头。
顾莫念慢慢地走到院子里，一阵冷风猛的吹过来，她像是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牵着五岁的女儿，大腹便便地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口。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察觉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有人推开了门。忽然间，屋子便亮了起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子上，向顾莫念走过来。
“你醒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顾莫念本能地保持着警惕心理，她看了看四周，忽然有些慌乱，急急地问道：“我女儿呢？她在哪？”
那女子温柔地笑了，“别担心，我嫂嫂在照顾她。”
“是你救了我？”
“是。你不用怕，我们是好人家。你晕倒在门口，我们便救了你回来。”她回身把饭菜一样一样地端出来，“先吃饭吧。”
顾莫念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便松懈下来，她慢慢地下了床，往桌前走去。那女子为她盛了一碗热汤，递过去。顾莫念心里的委屈忽然泛上来，她埋头喝着汤，死死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还要么？”
“不用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实在……”
那女子轻声笑了，“施恩不图回报，这是我们家的家训。救你，也算是缘分吧。你暂且在这住下，缺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顾莫念忽然感激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谢谢。”
“你在这先吃饭，我去把小姑娘抱过来。”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顾莫念心里的酸楚又开始翻滚，她仰头看着天空，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姑姑，你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呢？”苏瑾说着便拉住她往屋里走去。顾莫念忽然有些恍惚，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凝露”。
“姑姑，你说什么？”
顾莫念这才看清是苏瑾，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哦，那我送你回房吧。”
顾莫念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态，笑着说：“也好，我正想跟你说说话呢”
“好啊。”
“咱们赶紧进屋。这外面这么冷。”
苏瑾听到“冷”字，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赶忙加快了脚步。
到了屋里，顾莫念便赶紧拿出一件衣服给苏瑾披上，自己去点炭盆。
“今天怎么没看到云芸？”
“哦，芸儿她昨个儿受了风寒，在家休息呢。”
顾莫念低头吹着木炭里面的火星，没有防备地便被突然漫起来的烟气呛得咳嗽起来。
“姑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顾莫念拿起旁边的扇子，对着火盆，小心地扇着，烟气慢慢地消散了，木炭开始烧起来。她站起来坐到苏瑾旁边，突然说道：“诶，你想不想下棋？”
“下棋？姑姑你好兴致啊。”
顾莫念笑起来，“这不是许久没有碰过了嘛。一时有些手痒。”
“那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苏瑾说完这话，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棋局摆上，两个人便落座开始弈棋。你来我往，两个人捻着棋子时而皱眉，时而咧嘴，不多时，棋盘上已经落满了棋子。然而，一局完了，却没有分出胜负。
“平局。”顾莫念不无惋惜地说道：“再来一局，我不信我今天赢不过你。”
“姑姑，不过一局棋罢了，何必那么在意。”
“哈哈，只是不想输给你罢了。当年我可是没有输给过谁呢。瑾儿，你可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跟我平局的人。”
苏瑾吃了一惊，她忙问道：“姑姑，你跟好多人对弈过？”
“是啊，从来没输过。”顾莫念漫不经心地收起棋子，说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说也罢。”
“姑姑不想说，那瑾儿便不问。来，咱们再来一局。”
“好，来。”
她们一局一局地下下去，却每局都是平手。两个人心里暗暗较真，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
“小姐，姑奶奶，该吃午饭了。”
“棋还没下完呢。”
苏瑾和顾莫念不约而同地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会紫菱。紫菱就那样愣愣地看着她俩在棋盘上厮杀，无聊地绞着手。她站在一边只觉无趣，便到厨房里吩咐厨娘把饭菜先热着。走了这一趟回来，苏瑾和顾莫念的棋局方才结束。她舒了一口气，又提醒她们吃饭。
“姑姑，看来今天是分不出胜负了。”苏瑾看到旁边苦着脸的紫菱，才想起紫菱似乎是来叫她们吃饭的，“姑姑，咱们去吃饭吧。”
顾莫念皱着眉头，看了看棋盘，应道：“好吧，咱们改日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