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亮一如往昔的明亮。我慢慢地走到大楼底下,接住那飘落的花瓣握在手心里,默默感受它冰冷的温度。
“你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显得无力。
我慢慢走进去,狭长的走廊像是永远也走不完。
在幽暗的角落,他神情落寞地坐在地上。一把透着寒光的宝剑就放在他的脚边。
我站定身子,没有再去想那些恐惧。可奇妙的,我竟不再害怕。
他看了看我,道:“我要带你走。”
“为什么?”
“你在这里很危险,殊翌一直在追杀你。”
我想起今天遇见的陆子遥,皱起眉头,于是又问:“就因为我杀了那个叫萧什么的人?”
他脸色微微一怔,顿了顿才道:“是。”
“我和那个人有仇?”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侧了侧头,轻咳了几声,声音有些不自然,“你们的事,我不清楚。”
“为什么我要和你走?”
他深呼了一口气,再说道,“你必须走,这是你的命。你的职责没有完成,你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懂……”
“不要再问了!你跟我回去,当你回复到自己的身体之后,你自然就会想起一切。包括——所有的人,所有的恨。”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想知道什么?我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要牵扯进来?我一边边得问自己,可是奈何什么答案都找不出来。
“你一直都在保护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有些酸涩,似乎一闭眼,眼泪就会流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人在牵引我。
他点头,“因为结界的关系,我不能走出这大楼。所以每当我感应到你有危险,我都会呼唤你。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还会主动唤出你的灵力,让你提高警觉。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莫名其妙的头晕甚至晕倒的原因。”
“以我现在的身体,不能掌控这灵力吗?”
“不行。这身体不是你的,若你像平凡人那样生活便没什么,如果你贸用灵力,身体就会迅速老去,这是一种排斥反应。”
“那我今天——”
“今天是万不得已。如果我不帮你,你就会被陆子遥杀死。你跟我回去吧。”他看着我,眼神淡然却隐藏着期盼。
“不!我——”我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在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你要为什么人留下来?一切都是缘,早已命中注定的事,你就不要再勉强了。”
真的是违反天意吗?我一定要回去?所以我在这个世界注定都是孤独一个人?我渐渐开始相信他的话。思索一番后,终于开口道:“好,我答应跟你回去。”
他看着我,注视了好久好久,最后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对着天空一挥,漆黑的空中居然出现了一个亮白的小窟窿。一只鸟,不,是一只鹰飞了出来。它在我们的上空盘旋了一阵,然后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要带仙儿回去,你帮我把她的身体藏好,不要让人发现。”他对着老鹰说完,随即转过头拉起我的手。“我们走。”
我正奇怪着为什么当他拉起我的时候自己怎么有感觉了呢?可往脚下一看,自己竟然已经腾空漂浮在半空中了。我回头看向地面,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脱力地摔在了地上。旁边的老鹰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个男人,他把我抱起来,缓缓地向黑暗中走去。
“大飞会把你的身体藏好,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你还是沐洛凝。”
光亮越来越大,我们已经在光圈的周围徘徊了。
“怕不怕?”他问我。
我怔怔地看他,没有说一个字。
“无论你有多害怕多伤心,你要相信,爹一直在你身边。”
他拉着我,飞进了那个苍白一片的光亮里。
我想,我是睡了很久,久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做了多少个梦。梦里的世界很奇怪,断断续续不怎么联贯,但我却能深刻地感觉到那种感受。愉悦的,悲哀的,绝望的,此起彼伏,就像缠绕的藤蔓,纠纠葛葛,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醒来,一切都已不同。
我抚摸着滑如流水的被单,雪纺的纱帐,在那一刻我茫然地不知自己究竟在哪。
思索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来,我被那老伯带来了千年之前,也就是我原本该在的地方,所以这里应该是古代。
清,明,元,宋……我扳着手指,算着现在的朝代。一千年的话,应该是五代十国或者北宋这个时期。
脑子才清醒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打斗的声音,我急急下床,拉开门来张望。
交手的是一男一女。那女子手里挥舞着长鞭,招招强悍,紧紧地向那男子逼近。而那男子却丝毫不还手,只是用剑鞘来抵挡她的攻势。他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快要退到了墙角,这才单手抓住她的皮鞭,逮到了说话的机会。
“姑娘,我真的是来找人的。”
“我说过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她一用力,鞭子又夺回了她手里。
我看见那男子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我看你还是走吧。我们霍山不欢迎任何人。”她挥挥衣袖,准备折身而返。
“我没看到我要找的人我是不会走的。”
“哼!大言不惭!我就看你有多大本事!”
又一轮刀光剑影紧接着展开。这一次那男子终于拔出了剑,不过招式始终还是显得弱了一点,除了闪和躲,他似乎并不准备进攻。
两人打着打着竟打到了我面前。
男子闪躲转头之余看见了我。他的眼睛睁大,欣喜之色了然于眉。然而正在此时,女子的皮鞭狠狠地抽下来,打中了他的手臂,落在地上的时候扬起了阵阵尘风。他闷哼一声,双腿一蹬,跃到了女子身后。
他是白痴吗?打架的时候还分神看别人?
那女子见了我,也怔了怔,但随即就反手一挥,长鞭拽住了他的那把剑。
“花仙姐姐!”那男子忽然大叫道。
他看着我。那女子也转过头来,像是在询问。
呃?我看看左右两边。没有人啊!难道,他是在叫我?
不可能吧?
“师妹,你当真认识他?”
师……师妹?也是在叫我?
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那老伯不是说只要我回到自己的身体,我的灵力就可以恢复吗?难道灵力恢复,记忆却恢复不了?
“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她,低头想了一下。“老……不,我是说我爹呢?”
“师父在花园。”
哦。花园。我这就去找他。
我不认识去花园的路,只是跟着地上弯弯曲曲的小道走而已。我想这总能找到花园吧?
“师妹!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认不认识他呢!”
背后传来了喊叫的声音。我摇摇头。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看到前方有个清澈的湖,湖边正站着一位身穿长衫的老人。
我一边走近,心里一边在想:不会吧?这算花园?这叫公园还差不多吧?不过这一路走来青竹缭绕雀鸣悦耳的,可真像个人间仙境。若不是他先前就和我说我们是回千年之前,我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走到他身后,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唤他,踌躇许久,终究不清不楚地叫了一声“爹”。
他回过头来看见我,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睡得可好?”
我应了一声,又正色道:“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微微叹气,“不要紧,灵力恢复需要时间,你总会想起来的。你刚回来,去拜祭一下**好么?”
我点点头。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了山顶。
坟头的墓碑上刻的是:爱妻易云秀。字体是端庄的楷体。即使历经多年,我却依然能感觉到当时他刻这些字的悲凉。一笔一划,如此沉重,就如同刻在心头,印记太深,淌出了血。
“云秀,你去的时候仙儿不在你身边,如今她已经回来了,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跪着,心里似有愧疚,可嘴巴终究还是没有说一个字。
微风阵阵,带来几许幽淡的清香,我回过神,只见山下鲜红一片,像是会灼伤人的眼睛。
“那是月季,原本就是你种的。你曾说天下的花朵只有月季毫不吝啬,每月盛开,所以你只爱它。”
可是,现在的我,还是不是他口中的仙儿了呢?
“我不再喜欢了。”我说。
一路往回走,他在我身边一言不语。
穿过竹林,这才望见飞檐青瓦雕栏粉墙,而门牌上刻得正是“秀园”二字。想来,刚才我一定是走得太急,所以才没留意到。不过此时,老伯正仰起头,暗暗神伤着。
“没有云秀的秀园,可还算是个家么?”
隐忍的悲伤让他的脸显得更加苍老,我不禁走过去扶住他。“人既已去了,你就别再难过了。”
他看了看我,微微淡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也扬唇一笑,扶着他朝里走。可没走几步,刚才那打架的女子就匆匆迎了上来。
她嘴角带着血丝,像是受了重伤。
“师父,师妹。”
“小弯,你这是怎么了?”老伯问她。
她一愣,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看到那些许鲜血才朗声道:“这血不是我的。”
什么?难不成她把那男子给打死了?
“你……你不会是吃了他吧?”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敢想象一个人吃另一个人时的景象。这是多么……恐怖啊!
“噢,你说那臭小子啊?我原本以为他是殊翌派来的,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凡人,所以就随便咬了他一口咯。”
“咬?”
“对,所以他现在晕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他会晕?”
“被我咬一口难道还不晕吗?”她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老伯。
这下我也不明白了,也请教地看向老伯。
老伯清了清喉咙,这才解释道:“小弯是一条蛇,而且,有毒。”
说着,她伸出了她那又长又红的舌头,在我面前晃悠……
天!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我们把那受伤的男子扶到客房睡下。老伯用法力给他去了毒,走之前还嘱咐小弯去采些草药熬成药汁喂给他喝。小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但身子却处在门口没有移动半分。
“师妹,既然你认识这个人,为什么前面不说清楚?害得我现在还得做苦工来给他治伤。”
“我不认识他啊!”的确,就连她我都不认识呢。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他啊?最近几年战祸连连不知死了多少英雄好汉,多死他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啦?”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也是一条人命!”真不知道,她怎么把人命看得这么不值钱?
她欲言又止,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思量了良久,终于迸出了一句话:“难不成你是中了美男计?”
晕!我吐血!这算哪门子美男啊?黑不溜秋的,比古天乐还黑;男子汉大丈夫,还叫人家什么花仙姐姐?恶不恶心?打架又是只知道躲不知道攻,这不是白痴是什么?有点智慧的人都知道我是看不上这种人的。
“怎么?承认了?”小弯笑得好阴险。
“什么承认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而且我帅哥见多了,他才不算什么美男!真正的美男你还没见过呢!”要知道我们二十一世纪就是盛产帅哥的,她居然拿这块朽木和我们那的红木比,这不是鸡蛋砸石头,必死无疑吗?
“哦,哦,哦,萧逸风是吧?我还以为你忘了他呢!”
“萧逸风?他是美男?”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为什么一个死了的人还这么被人记着?他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呃……”她立刻坂下了脸,匆匆说道:“我去采药。”说着,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喂!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啊?”
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接着,房间里就只剩下不省人事的他,和我。
对了,我在这里干什么呀?又帮不上忙。
刚转身想走,床上的人就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
“你不要紧吧?”我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花仙姐姐……”
怎么回事?谁是他的花仙姐姐?为什么她一直喊着这个名字?
“你花仙姐姐在哪里?”我问。
“霍……霍山。”
犹记起方才他与小弯交手时,小弯就曾说这里是霍山。“你是来找她的?”
“是……”
他半敛着眸子,甚是虚弱。我拿起床边的湿布替他擦了擦脸,“好好睡一觉吧,先别想那么多,把身子养好再说。”
他像是明白我的意思,慢慢闭上眼睛,又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