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我们就到了扬州码头。
慕葵换上喜服,盖上红盖头,外人看着,无不称赞她是一位红艳艳的***。
她入轿前,紧紧拉住我的手。我被她一握,这才发现,她的手心湿漉漉的冰凉冰凉,犹如寒到了心里。
我看看她,轻声一叹,转身问向媒婆道:“离易家还有多远?”
媒婆一望天,道:“差不多两个时辰,日落之前能到。”
慕葵一听,身子更为一颤。
我拉开轿门,轻拍她的手背道:“是福是祸以后才知道,先进轿吧。”
她缓缓点了头,一声不响的坐进了轿里。
迎亲队伍的脚程不快,一路上唢呐锣鼓震天响,队伍旁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地赞叹着秦家的大手笔。整整十大箱子的嫁妆,金银首饰,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真要用起来,怕是几辈子都用不完。
一般老百姓自然是羡慕,可风光出嫁的背后,又会是谁辛酸的眼泪呢?
我走在花轿旁,像跟随的丫鬟,月沛臣陆子遥一人一边,也有点像秦府的随扈。
媒婆看出慕葵的不安,她拉开帘子,笑脸盈盈地说道:“秦小姐,我们出了城门,过了那片林子就到易家了。新出阁的小姐们都害羞这我知道,不过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秦小姐还貌若天仙一点儿都不丑呢。咋到了易家就马上拜堂,过了洞房花烛,明儿一早也就什么紧张也没了。”
我无奈地拍拍媒婆肥胖的身子,待她转过来,淡淡问道:“这易家在城郊?”
她点头,“城郊庄子才够大,你看这城里哪容得下这么大的房子呀?”
媒婆果然是媒婆,说话总忘不了加油添醋的本性。“庄里人多吗?”
她想了下,回答道:“应该是不多,我们只见了易家老爷和夫人,偶有几个丫鬟端茶滴水。不过说起这易家老爷夫人啊……”她轻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也不信。”
“说说又何妨,反正我们也快到易家了。”
“也对。”她头一歪,认真道来,“我说这秦家老爷和夫人啊,不是一般的年轻。我初到易府的时候,还错把老爷当成了少爷,你看这奇不奇?”
“那太爷呢?”我记得慕葵当日假冒易思承来霍山捣乱的时候曾提到过舅舅,只是爹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一口就否了。
“不曾看见过。易家太爷还在?”
话说到此,我们正路过扬州城门,有两个差役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
“我说这是嫁哪儿啊?”为首的一个如此说道。
“衙差大哥,这不易家办喜事嘛,你看这嫁妆前前后后十大箱子,可都是来自润州首富秦府的呀——”媒婆故作热络的说道。
“润州可是南唐,这儿可是宋!”另一个差役打断道。
“是,是,小得明白,可这出嫁——”
那差役摆摆手,说道:“嫁妆留下,人过吧。”
“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了?”为首的差役抬起脸,怒视汹汹道。
“这位大哥。”秦慕葵拉开帘子,对着那差役唤道,“能不能过来一下?”
差役也没觉奇怪,愣愣走过去,与秦慕葵攀谈了几句。我直直看去,只见秦慕葵暗暗地将随身携带的包袱塞给了差役。
那差役像是听明白了话,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道:“原来是秦小姐,我俩还真是打扰了。大家请过吧。”说着,让开了路,还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媒婆嘟嘟囔囔了一阵,这才启程又向前进。
“我说,我们刚才说哪儿了?”媒婆凑过来又说道。
“易家老太爷的事。”我提醒道。
“对,对,我没听说易家还有老太爷呀!不过那也不打紧,秦小姐要嫁的是易少爷,易少爷我倒是见过,长得可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不是说他染病卧床吗?”
“是呀,不过现在全好了。”她清了清嗓子,又说道:“这易家啊,十八年前是曾住过城里,那时候的易老爷,哦,也就是我们刚才提的老太爷,他是个生意人,似乎赚了不少钱,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搬走了,人去楼空,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这可有些奇怪了。“那现在的易家怎么又会在城郊?”
她摇摇头,“这可就难说了,也许他们想搬回来却找不到地了呢?都快二十年了,这宅子起了又盖谁还记得当时的易家是哪幢楼啊?”
“他们什么时候搬回来的?”
“那可就更不知道了,城郊那地,很少人去。”她凑近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有人说那地方闹鬼。”
“闹鬼?”我一惊,不觉得加大了音量。
“嘘,姑娘,小声点。”她挨着我看了看四周,“若让秦小姐知道那地方闹鬼,她还肯嫁吗?”
“你怎么会去替他们说媒的?”
“赚死人钱那叫缺德,我这是成就好事,怕什么?”
话虽如此,此时大风吹过,婆娑树影沙沙作响,她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拽住了我的手臂。
我看看她,她却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姑娘,你胆子可真大。虽说我们不怕,但还是有些避讳的。”
“有什么可避讳的?鬼不都是人变的?”
“那可不是,能成鬼的,可都是投不了胎当不了人的,若是可以继续投胎,谁还会在人间流连?”
我点点头,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姑娘,我看你也娇俏可人,许了人家没有?我这可有很多俊俏公子等着娶妻,你若——”
我还没说话呢,身后的陆子遥就迎上来打断道:“她若要嫁入凡人公子家里,怕是你先替他们收尸还差不多。”
媒婆眼睛朝他一瞪,也不多说了,急急加快了脚步,跟上了花轿。
我轻笑,问着陆子遥:“怎么了?”
“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不寻常?”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鬼气?”
他点头,“而且很重。”
“刚才我听媒婆说了,这儿闹鬼。”
“易家就在这附近?”他皱起眉头,不解道。
“应该是吧。”
他忽然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你不是姓易吗?怎么易家在哪你都不知道?”
我轻声叹气,“我姓易是因为我爹没有姓,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这易家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感觉。”
我又笑,“你不是怕了吧?”
“是有点。”他坦然承认我的嘲笑,伸手接了一片吹落的树叶又说道:“这风里真是夹杂着极大的怨怼啊。”
“这风是人刮的。”我肯定道。
“可是也有不少鬼。”他说着,便拿起玉箫开始吹奏。
箫声不如往日里的优雅,节奏急促根本调不成调。他闭起眼睛,用自己的真气糅合着箫音在树林里飞散。远远地,有一团白雾氤氲升起,凭借风势,急速地朝我们飘来。树林中又响起了另一种声响,似埙声,沉闷而悲凉,犹如阴间无数游魂在泣诵,断断续续,唏嘘万千。
我轻抚胸口,一时间觉得万般压抑。
陆子遥的箫声停了,他睁大眼睛恐惧的看向前方,忽然急声大叫道:“易凌仙!快!”
我还来不及回应,那团白雾就潮涌般笼罩了上来,埙声越来越刺耳,就快要震破人的耳膜。
“啊——”
迎亲队伍中,有人已经发狂的大叫,轿夫们也放下轿子,手捂着耳朵在地上扭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