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再兴道：“这位便是火烧元人粮草，致使十万大军铩羽而归的沈少侠么？”
沈珏脸腾地红了，连称不敢。
项甲道：“你们消息倒灵，从哪里听来的？”
张再兴道：“前几日元兵回京，人们便传开了。老百姓都说，沈少侠是红孩儿转世，张口一吹、瞪眼一瞧，大火就漫天价烧。还能驱使烈焰神驹，踏在河上，连水都能点燃。”
项甲哈哈大笑，沈珏也笑道：“若真能如此，我就再放一把火，把皇宫烧了，让皇帝老儿坐不安生。”
张、赵当下邀三人入寨，大排筵宴，殷勤款待。饮到半酣，问起三人来意。
况天道：“实不相瞒，我等此次来京，是为采集一种叫做‘水金玉’的矿石。但只知道它在伏灵山，却不知具体方位。说来也巧，我等去查探时，正遇着贵寨吴寨主。听他说，寨中另有一位王老先生，晓得伏灵山一些隐秘。是以冒昧前来向他请教。”
张再兴对吴胜道：“你擅自离山，本应严惩。姑念你为三位贵客引路，使咱们双龙山蓬荜生辉，两相抵过。你说的是哪一位王老先生？”
吴胜道：“便是王铁川。”
赵德胜道：“王铁川？我才将他支走。来人，再去将他找来！”
有人答应一声，自去传唤。
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一名老者，花甲年纪，二目泛着血丝，神情木讷。向张、赵二人见礼毕，便呆立一旁。
张再兴命人加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将三人一一介绍了，道：“这三位爷，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有几句话问你，你须如实答复。”
王铁川道：“是，要问什么？”
况天抱拳道：“听闻老先生有言，伏灵山藏有秘宝，价值连城。关于此事，可否见告？”
王铁川道：“小老儿酒后胡言，爷们别当真。那伏灵山确有一物，别处少见。但也是对铁匠而言，其他人拿来却无用。”
沈珏眼睛一亮，脱口道：“巧了，可是水金玉？”
王铁川道：“不错，这位爷也知道水金玉？”
项甲大声道：“咱们千里迢迢进京，正是为它而来。”
沈珏道：“您老可亲眼见过水金玉？何时见得？”
王铁川寻思半晌，缓缓道：“这可久了，大概有二十年了。那时我家中老小尚全，靠出卖手艺过活。我最拿手的不是锻造，而是制造花炮。海亭子当年二十八家门店，逢年过节，争相来购买，人人都管我叫‘花炮王’。这副眼睛，便是摆弄火药太多，被刺红的...”
吴胜咳嗽一声，道：“老王，这个三位大侠已经知道了，你说正事儿！”
王铁川道：“是、是。有一日，家里忽然来了官差，自称是丞相府执事。将小老儿带出来，一路乘车，赶到北郊。车一停，便取出一个面罩，蒙住小老儿头脸，又走了许久才取下。小老儿睁眼一瞧，已在一座石窟当中。那石窟甚阔，四下黑漆漆的，望不到头。在一侧石壁上，嵌着许多蓝汪汪的石头，便是水金玉了。因开采此石须用炸药，所以要小老儿去。”
况天道：“且住，此石不在伏灵山么？”
王铁川道：“准确的说，是在伏灵山底下。”
况天道：“山底下？老先生如何得知？”
王铁川道：“小老儿眼睛不好，平日路也瞧不清，却记心性比常人强些。又是本地人，即便蒙着眼睛，方位也辨不错。那石窟正在伏灵山一带，又下了好长一段台阶，自然是在山底了。”
沈珏道：“石窟中可有水潭？”
王铁川道：“有，便在台阶尽头不远。虽只二指深浅，却终年不干，十分神奇。”
三人闻言大喜，项甲道：“妙极、妙极，我说找不到，原来是在地底。你这就带咱们去罢！”
却见王铁川摇头，项甲急道：“怎么了？”
王铁川道：“此石十年前便采光了，都已运到丞相府。”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皱眉。
张再兴道：“三位不必担忧。老王说，那水金玉整面石壁都是，想必数量是极多的。纵然过了许多年，也未必用尽。凭三位身手，只要查到储存之处，区区丞相府，还不是来去自如？”
赵德胜道：“大哥说得对，整整一矿的石头，他丞相府采都采了十年，怎可能这么快用光？”
项甲道：“老王，你亲眼见过，是不是很多？”
王铁川毫没察觉众人神情，道：“哪有很多？少的很。只因此石分布太散，除了石壁表面集中，其余便零零碎碎的。十年下来，总共才万把斤左右。”
三人顿感心中一凉。
沈珏想到师父尚在岭南奔波，即便将其它矿石都凑齐，缺少了水金玉，也是不成，一时茫然若失。
况天拍拍他肩膀，道：“不必灰心，便万把斤，只铸剑，也够铸数百把了。况且非是宝剑，寻常也用不到，未必便一点没剩。”
沈珏点点头，道：“无论如何，先去相府中看一看罢。”
况天道：“这个自然，但今日已晚，咱们明日养好力气，再去打探。”当下向张再兴等人道了谢，便即辞行。
张再兴见挽留不住，率众送下山来。
况天对王铁川道：“老先生之德，无以为报。若有什么心愿，还请示下，况某一定尽力代办。”
王铁川嗫嚅半晌，道：“小老儿确有一事，想求况大侠帮助。”
况天道：“什么事？”
王铁川望了望张再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项甲道：“有话直说，我师兄说帮你，便一定帮你。”
王铁川叹了口气，道：“小老儿自下生至今，六十多年，一次未离过京城。看得尽是元人欺侮汉人，老百姓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拿小老儿来说，刚过两年安稳日子，就被抓到矿里，整整待了十年。等出来一看，老婆死了，孩子死了，家被元人占了。小老儿去讨，还被人毒打一顿，险些也送了性命。”说到这儿老泪纵横。
况天皱眉道：“你在矿中待了十年？”
王铁川哭道：“是啊，若不是矿石采尽，怕这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项甲怒道：“狗鞑子欺人太甚！你想要夺回房子？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回去，打死他一家，把房子还你！”
王铁川摇头道：“大侠今日杀了他家，可明日还会有别家来占。京城中元人成千上万，哪儿杀得尽？小老儿左思右想，再不愿留在此地，求大侠指点一条活路。”
况天望了张、赵二人一眼，心道，你身属双龙山，若要离开，求他们两个答应便可，怎么求到我来？
果然听张再兴道：“老王，你想离山，有何难处？直接找我说便是。张某并非绝情之人，你何必让况大侠为难？”
王铁川慌道：“小老儿不想离山，小老儿是想...是想大头领带咱们一块走。”
张再兴面色一变，厉声道：“王铁川，你这是何意？”
王铁川急忙跪地，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磕头。沈珏上前将他扶住。
赵德胜忽道：“大哥，你别怪他，要怪就怪兄弟我。”
张再兴讶道：“二弟，这是怎么回事？”
赵德胜道：“我一直对大哥说，这双龙山虽险，但距京城太近，时间长了，难免引来官兵。方才我又跟一班兄弟谈到此事，老王也在内。大家都说，前丞相脱脱帖木儿还朝，朝廷一定有大动静，咱们实不宜再待下去。”
张再兴怒道：“二弟，你怎可私下胡乱议论？若依山规，你...你...唉！”转身对况天三人抱拳道：“晚生督率无方，让三位见笑，今日就此别过。”言罢便要上山。
王铁川挣脱沈珏手臂，跪在张再兴前面，又是磕头不已。
张再兴强压怒火，道：“若非看三位大侠之面，张某今日决不饶你，让开道路！”
两旁喽啰兵忽然跪下十几个，齐声哀求。
赵德胜也道：“大哥，你何必固执？”
张再兴道：“双龙山固若金汤，山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中自有河水、土地、林木。莫说官兵没来，便是来了，我又何惧之有！”
赵德胜道：“时间短自然没事，长了却不行。”
张再兴怒道：“好，你熟知山中布置，今日就当着三位大侠的面说说，怎么攻打此山。”
赵德胜惊道：“大哥，你...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再兴一转身，指着王铁川道：“你说怎么攻打？”又指着那十几个喽啰兵，叫道：“你们都说，说不出一个不饶！”
况天道：“张兄，他们也是好意，不必动怒。”
张再兴抱拳道：“况大侠之言，晚生怎敢不从？便请大侠开恩，将他们全部带走，双龙山从此与之无关。”
况天一时语塞，沉吟半晌，对王铁川道：“老先生，这是你山中之事，我是外人，不该多管。但你既然求到我，我可为你安排。至于其他人，只好凭他们自处。”
王铁川额角流血，痛哭道：“若只是小老儿一人，情愿死在山上。”
